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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加西亚走了。格兰瑟姆揿了七个数字,接着又揿六个,然后四个。他写下了数字,然后他翻遍了黄纸电话簿,直到他找到了付费电话公司。付费机地点栏内开列的这个号码是在宾夕法尼亚大街,离司法部不远。

  争吵是在用甜点的时候开始的,一顿饭吃到这时候,卡拉汉宁愿以饮代食。她客客气气地扳指头说出他这一顿饭已经下肚的酒类饮料:他们坐上餐桌等待招呼的时候,便已两杯双份威士忌下肚,点菜之前又来一杯,吃鱼的时候两瓶葡萄酒,她只喝了其中两杯。他喝得太快,已经醉了,到她一笔一笔算完这笔帐时他已怒气冲冲。他点了德兰布伊酒当甜点,因为这是他喜欢的酒,也因为突然间这成了一个原则问题。他一口喝干,又要一杯,这就使她发火了。

  达比只顾搅动咖啡,不理睬他。穆顿饭店里坐满了顾客,她只想离开饭馆不要发生争吵,独自回到公寓里去。

  他们出了饭馆走在人行道上,争吵便不好收拾了。他从中袋里拉出保时捷汽车的钥匙,她告诉他喝得太醉了不能开车,要他把钥匙给她。他紧捏住钥匙,跌跌撞撞朝相距还有三个街区的停车场走去。她说她要走路回去。那就好好走吧,他说。她在他背后跟了几步,看到她前面这个趔趔趄趄的模样,心里真不是滋味。他还是法律教授哩,真见鬼。他会撞死人的。他向前冲得更快,走到街沿的边上,看了怕人,又歪歪斜斜向前走去。他还扭过头来高声叫喊,大概是说喝醉开车也比她清醒开车更好。她落在后面了。以前有一次她坐在车上,他也是醉成这个样子,所以知道一个醉汉开一辆保时捷是怎么回事。

  他胡乱穿过街道,两手深深插入口袋,仿佛深夜里一次随便的散步似的。他看不准街沿石,一脚踩下去,着地的是脚尖而不是脚跟,顿时就手脚张开趴在人行道上,破口大骂。她还没有够得着他,他便已一骨碌爬了起来。别管我,见鬼去,他这么对她说。把钥匙给我吧,她求他,不然我就走路回去。他把她推开。一路平安,他说,还带笑声。她从未见他如此烂醉。

  停车场隔壁是一间邋遢的小酒吧,霓虹灯啤酒招牌遮盖了窗口。她朝开着的门里面张望,想找人帮忙,可是又一想,不对,真蠢,那里面全是醉鬼。

  “他正在走近保捷时,”她对他大声叫喊。“托马斯!求你!让我开车!”她站在人行道上,不能再向前了。

  他歪歪斜斜向前走,挥手要她走开,喃喃自言自语。他开了车门锁,身体挤进了车。引擎发动了,他开大油门,车子发出吼声。

  达比靠在一幢房子的侧墙上,离开停车场出口不过数英尺。

  她打算看他开车走了,然后叫一辆出租车,然后一个星期不睬他。至少一星期。一路平安,她对自己重复这句话。他再次加大油门,轮胎发出刺耳声。

  一声爆炸把她摔倒在人行道上。她全身趴在地上,面孔朝下,失去知觉,不过立即感觉到一股热浪和炽热的小粒碎屑散落街面。她惊吓得张开嘴朝停车场看去。保捷时凌空而起整整翻了个筋斗,车顶朝下落在地上。车胎、车轮、车门、挡泥板,四散分离。车身成了光彩夺目的火球,轰然作响,顿时便被烈焰吞噬。

  达比朝它走去,嘶叫着找他。碎屑在她四周掉落,热浪使她难以前进。她在十码之外站住,双手围在口边嘶喊。

  接着第二次爆炸又把汽车高高抛起,将她冲了开去。她的脚底一滑,头部重重地倒在另一辆车子的保险杆上,她的脸觉得地面是热的。

  邋遢酒吧里空无一人,街上到处是醉汉。他们站在人行道张望。有两个人想近前去看,但是热气熏红了他们的脸使他们前进不得。火球喷发出浓重的黑烟,不过几秒钟时间便又有两辆车子着火。呐喊声,吆喝声,响成一片。

  “这是谁的车!”

  “电话911!”

  “车里有人吗?”

  “电话911!”

  他们拉住她的时臂拖回到人行道,来到人丛中央。她重复叫喊托马斯的名字。他们从酒吧里拿来一块冷湿布盖在她的额头。

  人群增多了,街上车来人往。她醒来时听见远远近近的警报声。她的头背后是个硬块,脸上是冷的。她的口是干的。“托马斯,托马斯。”她一次又一次叫着。

  “好了,好了,”说话的是一张黑面孔,对着她的面孔。他小心地托住她的头,轻拍她的手臂。其他的面孔都向下注视。他们都点头同意。“现在好了。”

  现在前前后后都响起了警报。她轻轻拉开湿布,她的眼睛也看得清了。红光蓝光在街上闪亮。警报声震耳欲聋。她坐起来。他们把她靠在墙脚,在霓虹灯啤酒招牌下面。他让开一点,小心地观察她。

  “你没事吗,小姐?”男黑人问她。

  她回答不出,不想回答。她觉得头破开了。“托马斯在哪里?”她问道,眼睛看着人行道上的一道裂缝。

  他们面面相觑。第一辆救火车发出尖声停在二十英尺外,人群散开。救火员跳下车四面分散。

  “托马斯在哪里?”她又问。

  “小姐,托马斯是谁?”黑人问她。

  “托马斯·卡拉汉,”她柔声说道,好像人人都认识他似的。

  “他在车上吗?”

  她点头,立即闭上眼睛。警报哀叫,响一阵停一阵,间歇中她听得见人们的急切叫喊声,火团的爆裂声。她闻到了燃烧的焦气。

  第二辆和第三辆救火车从不同的方向呼啸而来。一个警察拨开人群走过来。“警察,让路,警察。”他又推又拨,直到他找到了她。他双膝着地亮出一个证件在她鼻子下挥动。“太太,鲁珀特警官,新奥尔良警察局。”

  达比听到了,但是脑子里没有反应。他都顶到她的脸了,这个鲁珀特满头浓发,戴一顶棒球帽子,穿众圣足球队的黑色和金色的上衣。她呆呆地望着他。

  “那是你的车子吗,太太?有人说它是你的车。”她摇头。不是。

  鲁珀特抓住她的两时拖了起来。他还跟她说话,问她是不是好过,同时又把她往上拖,使她痛得要死。头像破裂了,分开了,爆炸了,她痛得休克了,而这个畜生却毫不在意。她双脚立地。她的膝盖不能固定,她的腿是瘸的。他不停地问她是不是好过,黑人看着鲁珀特,好像觉得此人是个疯子。

  还好,两条腿活过来了,她和鲁珀特一同穿过人群,经过一辆救火车的车尾,又绕过一辆,走到一辆没有标志的警车。她低下头,不愿再朝停车场看。鲁珀特不停地闲聊。他拉开前车门,小心翼翼地把她扶上空座位上坐好。

  另一名警察趴在车门上开始问话。他穿牛仔裤和尖头牛仔靴。达比俯身向前两手捧头。“我想我需要急救,”她说。

  “没错,太太。急救车已经在路上了。不多几个问题。你的姓名?”

  “达比·肖。我想我是休克了。头昏极了,我就要呕吐了。”

  “救护车马上就到。那边的车子是你的吗?”

  “不是。”

  又来一辆警车,有警标,有文字,有警灯,尖叫着停在鲁珀特的车头前面。鲁珀特走开一下。牛仔警察突然把她的车门一关,只剩下她一个人关在车里。她向前靠去,吐了出来,朝两条腿中间。她开始哭泣。她觉得冷。她慢慢地把头搁在驾驶座位上,身体蜷成一团。无声无息。一片黑暗。

  有人敲打她头顶上的窗子。她张开眼睛,一个穿警服的男人,帽子上有警徽。门是锁着的。

  “开门,夫人!”他大声喊道。

  她坐起来开了门。“你醉了吗,夫人?”

  “没有,”她拼了全身力气说道。

  他把门开大。“这是你的车?”

  她擦擦眼睛。她得想一下。

  “夫人,这是你的车吗?”

  “不!”她瞪眼看他。“不是。是鲁珀特的车。”

  “好的。谁是鲁珀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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