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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23

  布鲁索说,他可能会让我在布莱克一案的听证会上,担当部分的答辩任务。他说这话的时候十分漫不经心,好像一个角色在台上短短的旁白,但我却因此而大半夜无法入眠。我不知道这是否仅仅是聪明的导师惯用的那种虚张声势,但跟与戴克合伙相比,这件事更使我担心。

  我到达特鲁蒂饭店时,天还未亮。我是那儿的第一个顾客。咖啡正在煮,糖纳子还很热。我们聊了几句,但她有事要忙。

  我也有事要忙。我没有读报,就忙不迭地低下头来看我的笔记。我不时抬起头来,透过窗玻璃望着空空的停车场。我睁大眼睛,以便能发现坐在没有标志的汽车里的特工人员,像电影上一样正吸着不带滤嘴的香烟,喝着淡而无味的咖啡。有时候,戴克绝对可以信赖;有时候,他却又像他的外貌一样古怪。

  他来得也很早。他在7时过几分买了咖啡,溜到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这时,店里的顾客已经半满。

  “喂?”他说出了第一个词。

  “咱们试1年,”我说。我已决定和他签一个协议,有效期仅为1年。而且协议上还得有一条款,明确规定:任何一方如不满意,可以从通知对方之日起,30天后终止协议。

  他那几颗发亮的大板牙,立即龇了出来:他无法掩饰激动的心情。他隔着桌子伸出右手让我握。对他来说,这是一个意义巨大的时刻。但愿我能有和他一样的感受。

  我还决定勒紧他的缰绳,不让他去追逐每一场灾难。只要努力工作,尽心尽意地为客户服务,我们定能赚到足够的钱,过一种像样的生活,而且还有希望发展壮大自己的事业。我将鼓励戴克努力学习争取通过资格考试,取得律师执照,以更高的敬业精神从事这一职业。

  这一切,当然,得一步一步进行。

  而且,我也不会过于天真。指望戴克会远离医院,会和指望一个酒鬼远离酒吧一样困难,但我至少要尽力而为。

  “你把档案弄出来啦?”他低声问,眼睛望着门口,这时正有两个卡车司机跨进门。

  “是的。你呢?”

  “我这个星期一直在把东西悄悄地向外移。”

  我不想再听这一类话,便把话题转到布莱克一案的听证会上,可戴克却又把它拉了回来,继续谈论我们新的冒险计划。我们于8点钟步行会事务所。戴克对停车场上的每辆车都要瞟一眼,仿佛它们里面全都塞满了枪手。

  8点15分,布鲁索还没有来事务所。戴克和我就德拉蒙德答辩书中的论点谈了谈。这里的墙洞和电话都被人装了窃听器,除了法律,我们什么都不敢谈。

  8点半,还是不见布鲁索的踪影。他昨天还特别说过,8点钟要来把案卷过一遍呢。黑尔法官的法庭在市中心区谢尔比县法院,从这儿去汽车要开20分钟,何况路上会不会塞车谁也说不准。戴克犹犹豫豫地拨通了布鲁索公寓的电话,电话没人接。女秘书德鲁说,她8点钟就在等他了。她打了他车上的移动电话,还是没人接。他或许会直接去法院,在那儿等我们,她说。

  我和戴克把案卷塞进公文包,于9点差一刻离开了事务所。他说他知道一条捷径,所以由他开车,我则在一旁浑身冒汗。我的手又潮又湿,喉咙发干。今天这个听证会,要是布鲁索干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他。事实上,我将恨他一辈子。

  “放松点,”戴克说。他伛偻着身子,操纵着方向盘,弯弯曲曲地绕过一辆辆汽车,穿过红灯。连他都能看出我是多么紧张多么害怕了!“我肯定布鲁索会来的。”他尽管嘴上这么说,但口气却没有丝毫信心。“而且即使他万一不来,你也会干得很漂亮,不就是辩论一个申请嘛,陪审团又不到场。”

  “你闭上嘴,只管开你的车,戴克。当心,别把我们两个的小命报销掉。”

  “火气不小,火气不小哇。”

  我们已经到了车水马龙的中心地带。我看看表,吓了一跳。已经9点啦,真的。戴克从两个行人身边擦过,把车拐进一个小小的停车场。“看见那边那扇门吗?”他用手指着法院的一角说。谢尔比县法院是一座庞大宏伟的建筑,面积占了整整一个街区。

  “看见了。”

  “进门以后上一段楼梯,右手第三个门就是法院。”

  “你认为布鲁索会在那儿?”我问,声音相当微弱。

  “肯定在,”他说,言不由衷。他猛踩刹车,将车停在路边。我跳出汽车拔腿就奔。“我停好车马上就来,”他在我身后喊道。我跃上一段水泥台阶,冲进门,又奔上另一段台阶,眼睛一眨,人已经站在法院大厅之中。

  谢尔比县法院大楼尽管修建已经很久,但由于精心维护,庄严宏伟,气势如初。清一式的大理石地板和墙壁,红木的双扇门擦得锃亮。宽阔的走廊幽暗寂静,两侧放着木头长凳,墙上挂着成就卓著的法学家们的照片。

  我放慢脚步,走到哈维·黑尔法官大人的法庭前。门旁的一块铜板上写着:巡回法院第8庭。

  法庭外面不见布鲁索的踪影。我推开门朝里面瞧,立马明白:我瞧不着他那又高又大又肥又胖的身体。他不在里面。

  但法庭里并非空无一人。我的目光顺着铺了红地毯的过道,越过一排排擦得锃亮铺着坐垫的座椅,穿过低矮的弹簧门,我看见有不少人正在等着我。在一张又高又大的紫红色皮椅上,高高在上地坐着一个身穿黑袍令人讨厌的家伙,他正满面怒容地望着门口。我想这准是哈维·黑尔法官。他身后的墙上有一只挂钟,在无声地宣告时间已是9时12分。他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的指头在不耐烦地敲着桌面。

  在我的左侧,在将听众席与审判席、陪审团席和律师席隔开的栏杆外面,我看见坐着一群人,正眼巴巴地恭候我的到来。我惊讶地发现,他们的外表和服装全都一模一样:短头发,黑西装,白衬衫,条子领带,铁板面孔,外加无耻的冷笑。

  室内鸦雀无声。我觉得自己好像是擅自闯入了一个禁区。连法庭书记官和法警,似乎都在对我侧目而视。

  我脚步沉重,膝盖发软,怀着低到零度的自信心,推门走进法庭。我喉咙发烧,语言干巴无力。“对不起,先生,我是来出席布莱克一案的听证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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