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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落幕

  二〇〇六年,乐诺瓦

  什么叫做真爱?

  坐在山坡上,看着莎文娜在马匹之间穿梭,我再一次思考这个问题。突然之间,造访牧场去找她的那一幕闪进脑海……那是一年前的事情了,感觉起来,也越来越像一场梦。

  那些钱币一枚接着一枚卖出,卖价都不及实际价值。我心里很明白,爸收藏所剩的几枚会落到其他人手中,而这些人绝对没有我爸这么在乎这些钱币。到最后,仅存的一枚会是野牛五分镍币,我就是无法把这枚也给卖了。除了那张合照以外,这就是爸最后留给我的东西了。

  我不管到哪里都带着这枚镍币,大概像是某种护身符吧,里面藏着我对爸所有的回忆。我会三不五时从口袋掏出钱币,就这么看着,手指划过包着钱币的塑料套,乍然间,似乎可以看到爸坐在书房看《灰页》、闻到厨房里油锅煎培根的香味。这些回忆让我微笑,在这样的一刻,我不再孤独。

  但我还是孤鸟一只,也承认这是既定的事实。莎文娜和提姆的身影走进我的视线,让我暂时推开这个想法;他俩手牵着手,往房子的方向走去。这两人接触的样子,将彼此真诚的情感表现无疑。我必须承认,他们看起来是完美的一对。提姆出声唤着艾伦,艾伦走过来加入他们,三一人一起走回家。我纳闷他们一路上会说些什么,我好奇着这一家人生活的细节,但我也非常清楚,这完全不关我的事。听说提姆的疗程已经结束,城里大多数的人也期望他会完全康复。

  我雇用一位当地的律师,这些都是上回我来乐诺瓦时他说的。当时我走进他的办公室,手里拿着银行本票,请他存进募款给提姆治病的账户。我很清楚律师与当事人间揭露豁免权之类的事;知道他不会跟镇上的人透露半个字。对我来说,不让莎文娜知道非常重要。所有的婚姻关系都容不下第三个人。

  不过,我倒是要求律师随时告诉我最新的情况。在过去一年里,我在德国跟他连络过好几次。他告诉我,他连络莎文娜,告诉她有个人要匿名捐款,但要求了解提姆的状况;莎文娜听到金额时感动得哭了。这律师也告诉我,之后一星期内,莎文娜送提姆去德州大学安得森癌症中心看诊,随后得知十一月要做临床试验疫苗,而提姆是最佳受试人选。他还说,接受临床试验之前,提姆也做了生物化疗和辅助疗法,医生都认为这些疗程能帮提姆消灭肺里大量的癌细胞。几个月以前,这个律师也告诉我,所有的疗程都比预期要来得成功,现在提姆也正式进入愈后缓解期。

  虽然目前没人能保证提姆能活到老,不过这些疗程让他有机会活下来,而这就是我想要给他们俩的。我希望他们能一直快快乐乐的。我希望莎文娜快乐。我今天看到确实是这样。我来到这里,就是因为想知道我的决定是正确的:卖了钱币给提姆治病、决定永远不再跟莎文娜见面。坐在这里,看到这么多,我知道我的决定的确是对的。

  决定卖掉钱币,是因为了解真爱的意义。提姆告诉我,也做给我看,不管必须面临多么痛苦的抉择,爱一个人,就是能够明白让她快乐比让自己高兴更重要。离开提姆病房的那一天,我就知道他是对的,但是做正确的决定不容易。这些日子以来,我的生命似乎少了什么,而必须找回那种完整的感觉。我知道我对莎文娜的感情不会变,而且也知道自己永远会质疑我的决定到底对不对。

  但是有时候,我猜想莎文娜是否也有一样的感觉。这也是我重回乐诺瓦的另一个原因。

  ***

  夜幕渐渐低垂,我的视线仍停留在牧场的方向。今晚是满月的第一天,对我来说,所有的回忆又会重新回笼,一如往常。月亮缓缓从山坡另一端升起,我屏住呼吸,看着雪白的月光闪耀在地平在线。树林因为月光而成一片银白。虽然当下我想重新回忆甜蜜又苦涩的过往,但我别过头,再一次望向牧场。

  我就是这么坐着空等。月亮慢慢移过天际,附近家家灯火一一熄灭。我发现自己焦急瞪着前门,殷切希望奇迹发生。心里知道她应该不会出现,但依然无法叫自己离开。我慢慢呼吸,好像这样就能吸引她走出大门。

  最后莎文娜终于出现了,一股颤动从脊椎窜了上来,这是我第一次有这种感觉。莎文娜在台阶上驻足,我看着她转身,似乎是往我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乍然间,毫无理由地,我无法动弹——虽然心知肚明她绝对不可能看到我。我从这里看到莎文娜轻轻关上身后的门,慢慢走下阶梯,漫步走向庭院中央。

  在那里,她停住脚步,怀抱双臂,回望身后好确定没有人跟着她。最后,莎文娜看起来放松了。接下来就像是目睹一场奇迹:莎文娜慢慢抬起头,面对天上的满月。我知道,她也沉浸在我们共有的回忆里。在那一刻,我真希望她知道我人就在这里。但我不能,只能继续隐身在这里,和她一样遥望明月。就在举头望天的剎那,我俩似乎回到再度重聚的美好时光。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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