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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这个想法让我笑了。对我身边的状况,莎文娜毕竟是想象力太丰富,这里没有帐棚,也没有油灯。不过我必须承认,那幅景象,比我木造营房里的日光灯和政府团购书桌要来得有趣。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对莎文娜的爱似乎有增无减。有时候我会避开弟兄找时间独处。总是带着莎文娜的相片,拿近仔细打量她每个五官。说来奇怪,我爱她这么多、总是记得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但是当夏天过了到秋天,又到冬天之后,我就越来越感激她给我这张照片。是啦,我告诉自己我会牢牢记住她的样子,却很清楚我已经开始忘记她某些特征了。或者,我从没发现那些细节。比如说,在相片里,我发现莎文娜左眼下面有一小颗痣,这点我倒是从没注意。还有,如果仔细看,莎文娜的笑容有一点歪歪的,不过这些小瑕疵对我来说,只是让她显得更完美。不过,我也恨自己居然是从照片里发现这些细节。

  我想办法照常过日子。虽然常常惦着莎文娜,常常想念她,我还是有工作得做。九月开始,因为某些上级也没办法好好解释的原因,我这小队被派去科索夫,加入第一装甲师执行维和任务。兵团里大部分的人都回到德国。虽然这次任务比较起来还算平静,我连一颗子弹都没发,不过也不是闲到可以在路边摘花,或是天天想着莎文娜。每天就是擦枪、时时提高警觉注意身边可能突然冒出来的疯子。如果每天都这样长时间提高警觉,到晚上就累挂了。

  老实说,我大概两三个晚上都没去想莎文娜可能在做什么,甚至完全没有想到她。我的爱是不是不够真?出任务这段时间,我问过自己几十遍,不过答案总是否定。理由很简单,莎文娜的影像不时在我最没准备的时候突袭,我心痛的反应,跟离开的那天没两样。事实上,所有的事都可能是导火线:朋友谈老婆的事、看到情侣手拉手,甚至某些村民在看到我们经过时脸上绽放的笑容,都可能让我想起莎文娜。

  莎文娜的来信大概每十天一封,等我终于回到德国,已经积了一大堆。这些信多半是闲话家常;不像在飞机上看的那封。莎文娜总是把真正的感受留到最后才写出来。这些信也让我知道她生活里发生的大小事件,比如说,第一栋房子的进度稍稍落后,以致于盖第二栋时更辛苦,即使大家对手上的工作驾轻就熟,还是得长时间工作。信里还说第一栋房子落成后,工作小组开了一个盛大的派对,邀请邻里街坊都来参加,当天下午大家不停举杯庆祝;还说小组的人到虾棚开庆祝会,提姆当大家的面说,虾棚是他去过气氛最好的餐厅。

  莎文娜也告诉我,下个学期的选课结果出炉,她很高兴大部分想修的课都选到了,也很期待巴恩斯博士开的青少年心理学;巴恩斯博士在这领域的某个学术期刊刚发表一篇重要的论文等等。我清楚明白莎文娜钉钉子或装窗户的时候,总是想着我,她跟提姆对话时,也希望交谈的对象其实是我。我喜欢告诉自己我们共有的感情比此更深厚,随时间过去,这个信念让我的爱更强烈。

  当然,我一定会想知道莎文娜还是在乎我,就这一点,她从没让我失望。我想这是我保存每一封信的原因。每封信的最后,总是有那几个句子,或是一整个段落,写着让我停下来思考、让我深深记住的内容。我也发现自己会重读这些段落,心里想象着莎文娜念这些句子的声音。像这一段,是写在我收到的第二封信上的:

  当我想着你和我、想到我们共有的一切,对别人来说,大概很容易就会说是海滩假期的副产品,是典型的夏日恋曲,时间一久就会烟消云散。所以我不跟任何人提起,他们不会了解,我也不想多解释。因为我心里知道这感情有多真实。当我想到你,我总是禁不住微笑,知道你就某个方面来说,让我变得完整。我爱你,不只有现在,直到永远。我也梦想你能拥我入怀的那天到来。

  或是这个,写在我寄给她一张我的相片之后:

  最后,我要谢谢你给我这张照片,我已经放进皮夹里了。相片里的你看起来既快乐又健康,不过我要承认看到的时候我哭了,不单是因为相片让我伤心,毕竟这表示我不能跟真实的你见面,不过我也很高兴,因为这让我想到,你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部分。

  还有这个,是我在科索夫的时候写来的:

  我得说你上一封来信让我好担心。我想要,也必须知道发生的事。但是每次听你说生活的实际情况,我就发现自己屏住呼吸,为你害怕担心。我在这里,准备回家过感恩节,担心自己的期末考,可是你在某个危险的地方,身边都是想伤害你的人。我但愿这些人能像我一样了解你,那么你就会安全了。就像我在你怀里的感觉。

  那年圣诞节相当悲惨,不过过节不在家本来就是很凄凉的事。这不是我从军以来第一个没回家的圣诞节。我的每个假期都在德国度过,营房里几个弟兄草草凑合出一棵应景耶诞树,用绿色防水油布缠在一根棍子上,再挂上灯泡装饰。大部分的弟兄都回家了,我就是少数几个不够幸运的家伙,得留在基地,以免我们的俄国老朋友突然想起我们还是血肉之躯。留在基地的人多半成群结队进城,痛饮上好的德国啤酒庆祝圣诞节前夕。在我面前是莎文娜寄来的包裹,里面有一件看起来提姆会穿的毛衣,还有一包手工饼干。

  我知道莎文娜已经收到我寄给她的香水。不过我还是一个人在这里,我给自己的礼物,是花大钱打电话给莎文娜,她没料到我会打去;几个星期后,我还在回味莎文娜电话里兴奋的声音。那次讲了一个多小时,我很想念她的声音,几乎忘了她讲话时轻快的腔调,还有越讲越快的时候不自觉的鼻音。我向后靠着椅背,想象我们俩在一起,听莎文娜描述外面下的雪。在此同时,我发现窗外正在下着雪,顿时觉得那一刻我们两个似乎真的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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