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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第11章 没有对话者

  德里克在10月份退休了。

  我没有参加他的告别聚会,其实我根本就没有受到邀请。

  但是我知道聚会在什么时候举行,因为通知就贴在休息室的公告牌上。聚会那天我特意请了病假。

  奇怪的是,他走了以后我居然有些想念他。不管他是德里克还是别的什么人,只要这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我就不会感到孤独。他简直成了我跟外界交往的惟一纽带。他走了之后,办公室变得空旷了许多。

  我开始为我自己担忧起来。我跟外界的联系已经彻底中断了。德里克离开的那天晚上,我意识到我这整整一天里没有说过一个字、一句话,甚至连一个音节都没有发出过。

  我在别人眼里却和往日没有任何不同。甚至没有人注意到我是如此孤独。

  第二天我去公司上班,早上跟斯图尔特说过一两句和工作有关的话,中午向德里。泰克公司的雇员交待了工作方面的要求,整个下午便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回家后我准备了晚餐,看了一会儿电视,然后上床睡觉。在这整整一天里,我跟斯图尔特和德里。泰克公司的雇员总共说过6句话。情况就是这样。

  我需要采取行动。我必须换一份工作,改变自己的性格,同时改变我的生活内容。

  然而我却做不到这一点。

  “平庸。”我想,这个词对我的描述并不是最准确的。尽管它基本上正确,但是还不够充分和深刻,它显得过于宽厚了,算不上是一个贬义词,“被冷落‘洲更符合我目前的状况。我遭到了人们的冷落。

  也就是说,那个在英文书写中永远大写的“我”受尽了世人的冷落。

  第二天我故意走过程序员以及霍普、弗吉尼亚、路易斯的办公桌。我向每个人都问了一声好,他们却故意装作没有看见我的样子,极力地冷落着我。连平日对我最善良的霍普也只是心不在焉地冲我点点头,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哝着一句问候话。

  事情正在变得日益恶化起来。

  我的形体正在日渐消遁。

  在回家的路上,我疯狂地开上了高速公路,一口气超越了前面的许多车辆,而且不给任何一辆超车的汽车让路。当我感到后面有人距离太近时,我便突然刹车,给他们来个措手不及。他们把喇叭按得震耳欲聋,并竖起中指以示愤怒。

  我想,我终于受到了别人的关注。我现在不再是个隐形的人了。这里的人们都知道,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我超过了一个黑肤色的女人,听到她在我身后猛按喇叭,我感激涕零。

  我又在一个朋克青年的奔驰车前方来了个急转弯。他从窗口伸出脑袋,冲着我大喊大叫,我却得意地笑了起来。

  我开始在每个星期三和星期六去买彩票,每周仅在这两天里举行开奖。我知道我没有机会中大奖,按照报纸上一篇文章的分析来看,我遭雷击的机会应该大于中奖机会。然而我仍然开始热心地观看比赛了,因为这是我把自己从工作的束缚中解放出来的惟一途径。每个星期三和星期六夜晚,当我坐在电视机前,看着那些标上号码的白色乒乓球在密封的玻璃瓶里飞来飞去时,我不仅希望赢,我还认为自己能够大获全胜。我开始在头脑里编织着更多的故事情节,暗自计划着怎样花掉这笔从天而降的横财。首先我会一解心头之恨,雇人买一吨牛粪放在班克斯的桌上;其次我还要雇一名杀手,强迫斯图尔特随着爱情歌曲的旋律赤身裸体地在一楼大堂里翩翩起舞;我还要用最不堪入耳的下流话大声辱骂这个公司的私人助理制度,直到人们找来保安,强行将我赶出大楼为止。

  这之后,我就立刻离开加利福尼亚。我不知道我会去哪里;我暂时还没有一个确定的目标,但是我知道我一定会离开这里。

  这个鬼地方代表着我生活中所有的错误,我要摈弃它,找到另一块净土,一个全新的、从未去过的未知世界,一切重新开始。

  至少我是这样计划的。

  但是在彩票揭晓的星期四和星期一,每当我拿自己的彩票跟中奖号码对照之后,我照例失望地回到办公室里去上班,兜里又减少了一个美元,又迎来了更加沮丧的一天,我所有的计划都见鬼去了。

  其中有一个星期一,我在电梯地板上无意中捡到了一张照片。那是一张测试部的全体会影照,约6X8英寸见方,显然是一幅60年代的作品。男人们留着过时的连腮胡,系着宽大而鲜艳的领带,女人们穿着短裙和喇叭裤。我从照片上认出了几张熟悉的面孔,实在让我感到沮丧,一位长发披肩的美貌女郎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剪短发的老太婆;几位笑容可掬的、有着无穷魅力的男人现在已经皮肤粗糙、身材臃肿,满脸都是岁月留下的永久性年轮。二者之间的区别如此明显,使我感到似乎目睹了一部恐怖电影的化装术。我从来没有这样明白无误地看到过如此真实的化装效果。

  就像狄更斯小说里的吝啬鬼在圣诞前夜看到了幽灵似的,我从那张照片中看到了我的现实,又从现实中那些长满皱纹的脸上看到了我的未来。

  我回到了办公室。我不愿意承认我遭到了极其惨痛的打击。我在办公桌上发现了一堆文件,封页附有一张黄色的即时贴,上面是斯图尔特字迹潦草的留言:“为人事部修改一下终止程序。明天早上8点钟交给我。”

  交稿时间是早上8点。

  这是第二次了。我叹了一口气,坐下来,拿起了文件。我用一个小时将文章大致浏览了一遍,看到斯图尔特在页边距上写着一些东西,显然他想让我把它们补充到文件之中。我进行了一些润色之后,拿着修改好的文件来到了大厅另一侧的速记中心。我微笑着对路易斯和弗吉尼亚打了个招呼,她们两个人却对我毫不理睬。我扫兴地在墙角的终端机旁坐了下来。

  我全神贯注地开始工作。当我把软盘插进驱动器,准备打印终止程序的修改稿时,不知为什么突然停止了下来。我不知道自己的脑子里钻进了什么想法,总之我不由自主地用键盘敲下了这样的话:“全日雇员可以在以下三种终止程序中任选一种中止其生命:绞刑,电刑,注射药品。”

  我把这段文字又读了一遍。我打算放弃了,几乎要把光标移动到这一行的开端,将它全部删掉。

  就差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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