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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请坐。”

  萨拉在他对面坐下。他打量着她,脸上没有笑容,令人难以捉摸。在一阵令人窘迫的沉默之后,他问道:“那么你为什么想来洲际银行工作呢?”他调过头,面对那一排闪烁着的行情显示器,萨拉便对着他的侧影说话。他时不时会键入一道指令,在屏幕上调出另一页面,好像忘了萨拉的存在,必要时也会再提个问题,只不过是走走过场而已。

  萨拉知道他这个窍门:佯装冷淡,把对方置于恳求者的地位,让他们为了引起你的注意而下功夫。这是一种自我表现,其做法在意料之中,但也令人乏味。她认为自己理应得到他更多的注意,但又不得不承认他这套游戏玩得挺有水平,并且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之中希望他能转身面对自己。这种接待方式持续了5分钟之后,她开始感到不安。10分钟之后,她感到恼火。

  “原谅我问一下,你是在面试我呢还是面试那台机器?”

  斯卡皮瑞托猛地转过身子,第一次直视着她。

  “金钱对你有多么重要?”他的问题一下打乱了萨拉的阵脚。首先是因为他成功地挫了她毕露锋芒的锐气,其次是因为他提出了一个渗透于金融城生活、却从未有人直接提出的问题。

  来金融城工作的,只有天真的人才是为了金钱之外的其它目的。每个人都用什么挑战、兴奋、经历等等来粉饰其首要的动机,这一切倒也是真的,不过都是次要的。唯利是图是一种禁忌。提出这一问题几乎是令人可憎的。

  萨拉不急不忙。在回答之前,她仔细端详着斯卡皮瑞托的面孔。按照通常标准,这算不上一张英俊的面孔,不过确有吸引人的地方。皮肤晒得黝黑,脸上满是胡子茬儿。前额高挺,微微呈半球状,一头硬直的黑发已开始脱落。嘴唇在灰暗的光线下显得几近发青。鼻子生得又长又直,但引人注意的却是那双眼睛。

  不大自然地坐在工作台前面的这具躯体毫无生气可言,丹特·斯卡皮瑞托浑身的力量统统集中在眼睛上了,你会觉得他只要闭上眼睛便形同死人一般。这对眼睛又大又圆,褐色的眸子炯炯有神。瞳孔很大,角膜几乎占满了眼睛,眼白形成了一个狭小而明亮的圆圈。这是一对充满蔑视的眼睛,透射出疲倦和厌烦,但突然之间,又会令人惊讶地因一阵狂躁而闪亮起来,随即又迅速消失,以致萨拉感到疑惑,她到底有没有看见它的闪亮。她猛然中断沉思,集中精力于回答问题。既然禁忌已被打破,再闪烁其辞就没有意义了。

  “金钱是首要动机。”

  他的嘴唇一弯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这是他对她做出的唯一反应。

  “说得好。这是干这项工作的唯一原因。”

  不,并非如此,萨拉暗自思忖。

  斯卡皮瑞托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我得走了。”

  萨拉看了下手表。7点30分。这是她经历过的最简短应职面试。

  斯卡皮瑞托把她送到电梯口。他肩并肩地与她同行,两人的臀部、肩膀以及头部是齐平的。他抬起手揿下电梯按钮时,她看见从他袖口伸出的手腕。那手腕显得细皮嫩肉的,如同女性的手腕,只不过上面长了一层厚厚的黑毛。他的两只手脉络清晰,手指又细又长。电梯到了。萨拉独自一人乘电梯下楼。

  第七章

  萨拉在下泰晤士大街上等了好一阵儿也没有等到一辆出租车。5分钟过后,她穿过萨福克巷来到坎农街,想在那里试试运气。这是星期五的晚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所有出租车似乎都在忙于运送金融城的工薪族回家或是上伦敦西区的酒吧、影院、剧场和餐馆。她好不容易才看见一辆亮着桔黄色“空车”标志的出租车,于是迫不及待地招呼它停了下来,如释重负地一头钻进车里。

  “请到梅费尔区,南奥德利街。”她靠在座上闭眼打起盹来。

  出租车在南奥德利街开了一段后,她下了车。她在落日余晖中行走,脸上有被晒得暖洋洋的感觉。她很喜欢这个地区。它有幽闭的街道,有众多的古玩商店,有给人深刻印象的城区住宅,有厚厚幕帘遮盖之下的秘密。此刻它非常宁静,人们都下班了。那些办公室工薪族都已回家,抑或是到离皮卡迪利广场较近的酒吧去了,而那些珠光宝气、浓妆艳抹的女人的出场时间还嫌早。她们9点钟后才开始露面,走出小街深处的住所,钻进豪华轿车的后排座位,几秒钟之后便呼啸而去。

  萨拉在一家熟食店外面停住脚步,欣赏着像钟乳石般从天花板悬挂下来的一排一排意大利式萨拉米香肠。新碾制的咖啡的浓郁香味扑鼻而来,诱得她走进店里。一排排意大利甜点展现在她眼前。她买了两条巴锡牌巧克力(产于意大利中部佩鲁杰亚市的美味果仁巧克力)和一磅闪闪发亮的咖啡豆。她拎着包装袋朝右拐上了蒙特街,沿街走了几百码后,向右拐进入海斯小街。她在一座挺大的小街寓所前停下来。它那明亮的白色外墙上攀爬着玫瑰。她按了门铃,等在那里。她感到自己正在受到观察,随后门突然打开。

  站在门口的是萨拉最亲密的女友松本正美。她在金融城内日本山一证券公司工作,与萨拉是同行。她身穿折叠的白色亚麻布服装,赤着双脚,面带微笑。

  萨拉在剑桥念书时就认识了松本。她俩都是三一学院的本科生。两人都是相貌迷人、天性聪慧且为人爽直,但是把两个人拴在一起的原因更多的是一种潜伏的孤独感,这种孤独感不知怎么却一直不受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的影响。双方都看到对方身上存在的沉着坚毅和独立自主性,而且更重要的是,都有一种强烈的逃避命运的心理。松本的追求非常明确:结婚,并且像东京的普通家庭主妇那样去生活。这就是日本社会对她命运的期望。尽管她在剑桥受过高等教育,但这只能被视为一段暂时的间隙,就像患了一段时间的肺结核,充其量不过是不受制度约束而得到所渴望的自由的一种手段。萨拉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命运或历史要逃避的,可是松本仍然从她身上看到了急欲逃脱命运的迹象:强烈的雄心大志,躁动不安,缺少冷静,总在努力争取,性喜冒险及自毁——只要这种毁损意味着进取。过量的工作,过多的男人,以及偶尔的旅游便是这些迹象的表现形式,它们来势异常汹涌,随后便消失、隐匿起来,几个星期之后又会重现。如今已是5年过后,两位女性各自在金融城有了稳定的职业,身上出现了某种平静,抑或是某种幻想。只要这种幻想存在,多半可能是疲倦的产物,是习以为常的试验和缺少发现的产物。她俩仍然受到冒险的吸引,都在密切关注这种迹象在对方身上重现。她们每天都要通电话,而且通常每星期要见一次面。这个周末将为她俩提供特别的乐趣:她们已安排好在一起呆上两天,一般总要大大采购一番,痛痛快快吃一吃、喝几杯。

  她俩热情地吻了对方。萨拉递过一管巴锡牌巧克力,“给你,你喜欢吃甜。”

  松本撕开包装纸,取出几块巧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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