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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科丽把安娜抱起来,在她的额头亲了一下,然后淡淡地看着里奇。“是的,”她说,“是一只蜘蛛。”

  在教堂里工作,日子过得很快,比在《公报》时快多了。工作倒是一点儿也没有挑战性,不过,她觉得比和里奇一起工作时轻松多了。她那些不满的情绪也似乎渐渐地平静了很多。她还是想离开这座城镇,重新回到文明的地方,在二个文化方面更加发达的环境里把安娜抚养成人。不过,现在的她不像以前那样做事情雷厉风行,现在她多少有些优柔寡断,做事情喜欢等一等,看看再说。

  也许这就是耶稣的影响。

  她更愿意不这么去想问题,尽量把这个想法压到潜意识深处。如果她容许自己考虑耶稣已经返回地球上、返回里奥韦尔德的想法,她就会无比害怕,什么事情也没法进行了。她知道,安娜一直都很紧张、很害怕,这周以来每天晚上都做噩梦。她希望自己能为安娜做些什么,能使她心情平静下来。同时,也使她自己心情平静下来。实际上,她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她和惠勒牧师只讨论一些教区的实际问题,教堂的日常运作事宜。从牧师的举止和神态,从他的话里话外潜藏的含义,她知道,牧师真的相信他自己看到了耶稣基督。随着一周时间的流逝,她自己的立场也逐渐地被淡化了,牧师那天的布道给她和当时所有的人传达的几乎伸手可及的信仰似乎越来越变成一场精彩演说的副产品。

  但是,如果她不相信,她又为什么要害怕这个周日的礼拜呢?

  为什么她不能使安娜相信没有什么可怕的?

  为什么她又要把这些对里奇隐瞒呢?

  她感觉,如果她和里奇谈一谈。告诉他所发生的事情,以及她混乱的思想,一切都会过去的。这不就是婚姻的含义吗?——理解和支持。

  她又把这种想法推开了。至少达到了一点:除了这些恐惧之外,她很喜欢在这里工作,她现在过得比过去很长时何都快乐。现在她头脑里立即浮现出来的词语是“安宁”与“和平”。教堂里的词汇。

  “他要在地球上建造天堂王国。”

  “耶稣爱你们,”惠勒牧师说。

  科丽抬起头来。看见牧师正在对着她笑。那个笑容里似乎隐含着些什么,它暗示着一种对无限神权的狂热迷恋。如果他没有说话,没有说那几个字,没有直接切中她内心里的疑虑,她一定会感到恐惧的。

  但是,他说话了,他说了那几个字,他解释了她的疑虑:他的声音是那样地令人安慰,使人心情舒杨,让她感觉到了温暖,体会到了自己是受人爱护的,她感到很满足。

  惠勒牧师确实是受到了上帝的青睐。

  惠勒牧师站了起来,从他的桌子后面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本全新的白色封皮的《圣经》。那些布道时的话题就是从这里选的。“格兰·莱恩昨天晚上没有来,”他说。“他应该来接替盖里·华森的夜班,在过道上完成那个新的安装的。我对格兰很失望,非常失望。你给他挂个电话,告诉他,好吗?告诉他如果下一次他志愿报名,然后再失约,我会亲自把他的睾丸连根儿拔下,奉献给耶稣。”

  牧师说话的时候还是笑眯眯的,她的大脑深处有一个声音告诫她说,这些话不正常,有问题。但是,她的感觉犹如沉浸在玻璃缸里,那个警告的声音只是嗡嗡地在远处什么地方发出点微弱的声音而已。

  科丽点点头。“我会告诉他的。”

  在牧师后面,她看见一个今年的日历,1月到9月的方框里填满了黑色的小“X”,10月31日是耶稣第二次降临人间的日子,被圈成了红色。

  一年里其它的日子全都被涂成了白色。

  科丽在教堂里的电话簿上找到了格兰的电话号码,拿起话筒,拨着号码,牧师在旁边看着。她意识到离第二次降临日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

  她突然觉得这对她很重要。

  特别重要。

  格兰显然是睡过头了,电话响了6声以后才来接听,她冷冰冰地告诉他说,如果下一次他志愿出工,然后又没有出现,影响了教堂按时竣工,惠勒牧师会把他的睾丸连根儿拔下来,喂给耶稣的。

  她很喜欢说了那个词,“睾丸。”

  她发现自己竟然很高兴听到格兰紧张的声音,他可怜兮兮地道歉,并哀求原谅。

  她没有等他道歉完就把电话给挂上了。然后抬头看看牧师。他笑着对她说:“好样的,太好了。”

  她所有的疑虑似乎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宁静的幸福。在重新集中精力于她桌子上的那些发票时,心里暗自快乐地微笑着。

  他再次看见了“沙漠中的那张脸。”

  卡特勒闭上眼睛,紧紧地扶着水池的边缘支撑着自己。他听到,在希尔加油站厕所的外面,狂风呼呼咆哮着。如果不是那些风沙打在加油站铁门上和垃圾筐上方又小又脏的窗户上,这声音听起来跟流水声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在围墙保护起来的加油站里,他听到晚来的客户拽了铃绳,敲响了铃铛的声音。

  卡特勒睁开眼睛,看着镜子里。在他的肩膀上方,他仍然能够看见那张脸透过窗户正在向他窥视着。

  他低头看着水池里面,注视着水龙头下面水管子上的一块污渍。“沙摸中的那张脸。”它那充满怨恨的目光以及极不自然的表情都深深地在他的脑海里刻下了永恒的烙印。尽管过了这么多年,仍然是那么令人恐怖。再次见到这张脸,卡特勒像个受到惊吓的小孩子似的,他隐约感觉自己好像是尿了裤子。

  外面的咆哮声似乎越来越大。

  18岁时,正是“沙摸中的那张脸”阻止了他出发去寻找那个“丢失的荷兰人”。他和霍比·比柴与菲尔·艾蒙斯已经计划中学毕业后上大学之前抽出一年的时间去寻找寓言中的那个金矿,他们3个人都在东部米萨长大,基本上是在“迷信山”的阴影中生活的。3个人在语法学校时的大多数时间都着迷于“丢失的荷兰人”,整天梦想着成为坚强粗犷有名的富人,在5年级时的某一周,他们把得来的救济金放在一起,在梅恩人道的旅游商品店买了一张破旧的“真正的‘丢失的荷兰人’的宝藏图”,有6个月的时间里,他们竟然以为金矿已经属于他们了。高中时,这种痴迷稍微冷却了一些,但是,他们还是认真地计划用一年的时间去迷信山一带寻宝,毕业后的那个夏天就开始。他们并不是真的希望找到金矿,而是想更多地去参加晚会,离开这片土地生活,在变成成人、承担生活的责任之前充分享受最后的那一点天真自由的生活。

  后来,他看到了“沙漠中的那张脸。”

  卡特勒从来没有告诉他的另外两个朋友他看见了什么,他知道他们会说他太孩子气,或者更难听的话。相反,他告诉他们关于成长的一些明显错误的看法,撇开孩子气的想法。当然,他们是不会买帐的。霍比和菲尔两个人分别也一起千方百计试图改变他的想法,他们从友情、记忆、忠诚等多方面下工夫,结果他都拒绝接受。最后,他们竟然大打出手,先是打他。后来互相撕打,出去探宝的想法就这样中途夭折了。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俩,也不知道他们俩还是否相互保持着联系。那个夏天过去后,他背起原先为去迷信山寻宝准备的背包,就上路去了多佛尔,那里有一个飞机工程师学校。他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想成为一个飞机工程师,但是,在那里,他只呆了9个月,就去了科罗拉多温泉。在那里,他又只呆了9个月,然后又去厂阿尔伯奎克。在那里,他又只呆了9个月,然后又去了……

  “沙漠中的那张脸”一直跟随着他。

  他在阿帕他路口也看见过那张脸。那是一个酷热的周六下午,他独自一个人,走在一条印第安古道上,古道曲曲弯弯,绕过很多私人地产和保留地,来到迷信山脚下。天空一片湛蓝,蓝得很不自然,连平时从来不会注意这些事情的他都注意到了天空蓝得有些特别。他感觉有些头晕,就坐在一个小土堆上休息,脱下T恤衫来擦脸上的汗水。他的手摸到脸上感觉鼻子和额头已经被晒坏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他看见了那张脸。

  它有两个正常人脸那么大,看上去就好像是地下钻出来的一个雕刻品。它的下巴、脸颊、眼睛、嘴、鼻子和前额似乎都是由沙子做成的,皮肤看上去很奇怪,满是细粒,又很光滑。刹那间,他怀疑为什么他以前没有看见过它,它的缔造者们是用什么东西把那些沙子组合在一起的。马上,他观察到那张脸在活动,颧骨和脸颊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嘴角似乎做出一个无声的叫喊的状态,眼睛滴溜溜地滚动着。

  他赶紧跳了起来,踉踉跄跄离开土堆时差点儿将自己绊倒。就是在他神情恍惚地往回走的时候,头脑里一直闪现着那张沙脸,很快,它就形成了“沙漠中的那张脸”。他差点叫喊起来,也想喊叫,不过,他又担心那张脸会做些什么。他感觉自己的脸上冷汗如雨,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使他万分惧怕的不只是那张脸上的沙子在活动,而且是那张脸的结构轮廓,是那张嘴的冷酷形状,是鼻子和眼睛错乱的位置。这一切看起来都很不自然,都很邪恶。由于沙子简单单纯的形象,所以整体给人的印象更加令人毛骨惊然。这张脸对他横眉怒目,呲牙咧嘴,整个脸都呈现出灰白色,强加在二维物质上的三维形体更加令人胆寒。

  他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太阳穴上的血脉在奔涌着,忽然他听见一个声音,来自那两片扇动着的嘴唇的微弱的声音。他屏住呼吸,尽量克制着自己紧张的喘息声,努力倾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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