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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谁教的?”邦德转过身来,看到身后的是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三十多岁的男人。他一头密密的卷发,漆黑的眼珠,四方脸,大鼻子,丰满厚实的嘴唇。邦德想,这个模样倒是挺招女人喜欢的。他的皮肤天生就是古铜色,但被太阳晒得更显得黧黑。他的那双眼睛更加特别,很轻易地就暴露了他的身份。那双眼仿佛多少年来都在搜索着地平线,以发现尘暴来临的迹象;仿佛多年来都在注视着天空,警惕那空中的斑点,是否会瞬间变成挟带着死亡的尖声啸叫的俯冲;或是观察着露出地面的岩石,以便抢占有利地形——甚至还有门口、窗子,枪口的闪光。那双眼睛可能从孩提时期就观察着这些事情。他属于什么民族?谁能告诉你呢?但肯定是某个中东国家,至于是耶路撒冷、贝鲁特,还是开罗,他是不会告诉你的。

  “谁教的?”邦德又问道。年轻人扬了扬眉毛,“你会发现的,邦德先生。谁知道呢?”他冷冷地笑了笑。“好啦,”他说道,“我们必须送你离开这里了,我不敢肯定你将来会怎么着,”他哧地笑了一声,“但我们头儿要你完好无损地活着,所以请你脱去你的茄克,挽起一只袖子。”

  又有一个人走了过来——是邦德最初发现的那个人,现在看来是个狙击手,他举着一只手枪,显然是个很谨慎的士兵。又有两个人从矮树丛中站起来。这个头目模样的人把枪插回枪套,伸手从屁股兜里掏出一个长方型的小盒子。

  新爬起来的那两个人,一个过来扯住邦德的茄克脱了下来,另一个人紧紧抓住了邦德的肩膀。邦德没有反抗,让他们挽起他的袖子,那个领头的从盒子里取出一只皮下注射器,很专业地将针头向上举起,一小股透明的液体喷出针尖,在空中划了个弧线。

  邦德感到一团冰湿的棉签涂在了他的胳膊上。

  “一切都很好,”领头的又微微一笑,“我们之所以这么做,只是为了使你‘安然无恙’,我向你保证。”那微笑扩大了,“正如女演员对主教说的,只要一点点……哦……一点点。”

  一个家伙大笑起来,邦德听到另一个人说着什么,但他听不懂他用的语言。他甚至没感觉到针尖是什么时候抽回去的,只感到有一团白雾升腾起来,笼罩了大树,包围了他自己。他感到那雾气是潮湿的,灰蒙蒙的,粘乎乎的。接着,眼前一片黑暗。

  他恢复知觉的第一个感觉是他正在直升飞机上,他平躺在甲板上,发动机在他身下隆隆地抖动着。他听得见引擎旋动桨叶的扎扎声。接着,又听到远处有自动武器开火的爆裂声。

  不一会儿,邦德又觉得好像飘浮到很远的地方,接着又口到了直升飞机的感觉,突然,近处几声连续的轰然作响的爆炸,把他的意识中断了。

  他睁开眼睛,看到一架电扇在他头顶上方缓缓地旋转着。电扇,白墙,他穿着衣服躺在一个简易的金属床架上。

  他用胳膊肘支起身子,试了试自己的力气。没有生病的迹象,他感觉良好:不想呕吐,不头疼,看东西不模糊。他伸出右手,展开手指,没有震颤的感觉。

  电扇不停地转着。他环视了一下整个房间,四壁空空,除了这张床,没有一件家具。墙上也没挂任何东西。一座门,一个安着护栏的窗户。窗户里外都安着一层铁网,阳光从铁网的空隙处费劲地射进来。当他坐在地板上摆动着他的双脚时,又传来了两声低沉的爆炸声,距离很远,所以房子并没有震动。

  他站起身来,仍没感到有什么异常。他向门口走过去,听见机枪射击的啪啪声,距离也挺远。门当然是锁着的,从窗户里也很难看清外面的东西。因为窗子里面的网格上粘着一层代替玻璃的厚纸板似的东西,这样就不会像玻璃那样容易被爆炸声震坏,但因此也就很难看到外面的景物。邦德认为,有两点现在是很清楚的。一是他肯定不在英国。这间白色小房间内的热度,甚至用电扇不停地吹着也未见降低,在英格兰的任何地方都不可能这么热,即使在阳光充足的夏天也不会这样。其次,这种小型武器的射击声,以及偶尔夹杂着的爆炸声,说明这好像是在什么开战地区。

  他又试着撞了撞门,仔细看了看锁。毫无办法,都非常结实,非常保险。

  他伸手到口袋里摸了摸,什么都没有。他们已把他的东西都掏光了,甚至手表也没有了。那张铁架子床也是一个整体。如果给他时间,再找到一根杠杆一类的东西,他有可能把那根粗铁条从门锁的弹簧里抠出来。但这是个极费力的工作,而且他们——无论他们是什么人——都不会让他单独在这里呆太长时间的。

  既然犹豫,就不要行动。

  他回到床上,伸直身子躺下,慢慢回忆着失去知觉之前的一幕幕刚过去不久的往事。

  他打算把计算机程序盘送出去。最终投进了信箱。尾随的汽车。树林里的躲藏和最后被捉。针剂。他出了汽车后只开了一枪,几乎可以肯定他击中了目标——很可能杀死了他们中的一个。除了他们正常的谨慎之外,他们还非常小心地要保证他“安然无恙”。

  结果呢?还一无所知。拜访杰伊·奥滕·霍利一事和目前的情势可能有某种联系,虽然不敢绝对肯定。不要轻举妄动,静观事态发展。除非事情糟到最后关头。

  邦德躺在那里,脑子天马行空地思考了二十来分钟。这时,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声音不大,像走在土路上,但仍保持着军人的节律。门闩落了下来。

  当门打开时,邦德一眼就瞥见了门外的沙地,低矮的小白房,和两个全副武装的,身穿橄榄绿军服的士兵。第三个人出现了,抬脚跨进了房间。邦德看出,此人正是那个在牛津郡的树林里命令给他注射麻醉药的家伙。他现在也穿着同样的军装——橄榄绿色的作战服;没有徽章和军衔的标记;沙漠作战军靴;大口径的自动手枪,装在带吊带的腰带右边的枪套里;左边是一把装在鞘里的长刀。他头上蒙着一条浅棕色的阿拉伯人戴的头巾,用类似阿帕切人①的那种红带子勒着。

  ①阿帕切人——生活在北美西北部的印第安人。

  这个人走进屋子,把门关上。

  “睡了个好觉,邦德先生?”这个人的微笑几乎是带传染性的。当注视着他的时候,邦德回想起了他对这双眼睛的感觉。

  “我宁愿不睡觉,一直醒着。”邦德说得很平淡,既不向他表明什么,也不接受什么。

  “你一切都好吗?没有不舒服的反应?”

  邦德摇了摇头。

  “好的,”他干脆而认真地说道,“我的名字叫西蒙。”他伸过手来,但邦德并没有去握。停顿了一下,他接着说道,“我们并没有为我们的人而怨恨你,可以告诉你,你杀死了我们的一个人。当然,他值得用他的生命去冒这个险。”西蒙耸耸肩,“我想,是我们低估了你。这是我的错误。没有人想到你还带着武器。毕竟你已经被解雇了。现在看来,应这样推测,如果你带着武器,那是他们看在老交情的份上;如果什么都没有,则说明那件事是绝对的糟糕。这种事情对我们来说是不那么熟悉的,很少碰到。什么事情没有个万一呢?”

  “我的名字是詹姆斯·邦德,前皇家海军中校,编号CH.4539876。曾在国外情报局工作,现已退休。”

  西蒙的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但只两秒钟便释然了。“哦,是的。我知道,姓名,军衔和编号。”他哈哈一笑,“邦德中校,很遗憾,要叫你失望了,我们不是来让你当战俘的。当你驾驶着那辆漂亮的车子超过我们时,我们无法让你知道我们是作为使者来的,是友好的,是为一件可能提供的工作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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