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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二


  “您该问的。”她咬紧牙根,蒙眬的双眼朝远方望去。帕格在中途岛战役之后多次看到过她脸上出现这种神色。“您在问我跟他的关系是不是认真的,对吗?不,我不想在一次战争中做两次寡妇。”

  “再过一年左右他就可以轮换担任陆勤。”

  “呀,不是这样!”她马上以不加掩饰的自信直截了当地说。“太平洋潜艇司令部尽可能一次又一次地把战绩优异的舰长派回海上去。拜伦被派到‘海鳗号’上去,我听到这消息后觉得有点惋惜。他当然会爱上这个工作,不过对我来说,卡塔尔这个人过于喜欢冒险。维克和我跟他一起游泳,有时他带我去跳舞。我是个寡妇,在没有更紧急的战争行动时,我是个候补的约会对象。”她那露出歪牙齿的笑容倒也漂亮。“行吗?”

  “行。拜伦什么时候可以到达,挨斯特说起过吗?”

  “没听说过。”

  “好吧,我要向这里的长官告别了。”

  一条在阴凉处摊开的毯子上,维克睡得正甜,手中抱着红皮球,小狗蜷伏在他脚旁。天气很热。拉娜耷拉着脑袋,手里拿着一本杂志在打瞌睡,这孩子浑身出汗。维克多·亨利朝他看了约莫一分钟。然后抬起头来看了杰妮丝一眼。他发觉她眼里泪水晶莹,两人眼睛对着眼睛,宛如诉说了千言万语一般。

  “我将想念您。”她说,一边陪着他走向一辆灰色的海军轿车。“代我向我的家人问好。告诉他们我在这儿过得很好,行吗?”

  “一定做到。”他上了车并关上门。这时她敲了敲玻璃窗。他把玻璃摇下。“还有什么话?”

  “如果看到拜伦,请他给我写信。我非常爱看他的信。”

  “我会告诉他的。”

  他把车开走了,一次也没提到华伦。这也不使她感到奇怪。自从中途岛战役以后,他从来没在她面前提起过他那个已经阵亡的儿子的名字。

  帕格对他到太平洋舰队司令部报到时会遇到什么情况完全心中无数。那天早上三时在飞行途中,副驾驶员递给他一份笔迹潦草的电文:乘客维克多(空白)亨利美国海军上校十四时正向太平洋舰队司令部值班军官报到。在电筒的红色光柱中,这些字看起来有不祥的征兆。帕格有一条向来爱好的箴言:“我一生中有过许多使我烦恼的事情,其中大多数都没成为事实。”但这条符咒近来也显得失灵了。

  太平洋舰队司令部这幢大楼是白色的,在阳光中闪闪发光。它坐落在潜艇基地上面马卡拉帕山高处,从它也可看出战争进行的情况。这幢大楼完工得很快,它是权力与财富的结晶。环绕上面几层的长廊是适应热带地区的精巧结构。在里边,大楼还散发出新涂上的灰泥、油漆以及油漆布的气息。人丁兴旺的总部人员——炫耀着肩带的军官、穿着白军服的新兵以及许多漂亮的妇女志愿队员——都是神情轻快,走路轻捷。这些轻快的步伐代表了中途岛战役、瓜达卡纳尔战役以及船坞里排列整齐的新舰艇。这还不是一变而为胜利姿态或者甚至是乐观情绪,但是美国人民在工作中那种开朗、充满信心的神情已经恢复过来。珍珠港事件之后那种忧伤的表情和中途岛之前几个月来那种忙于招架的紧张气氛已一去不复返了。

  在值班军官那间用玻璃板隔开的小室里,在一大批青年军官和妇女志愿队员的人堆中,安坐着一位维克多·亨利从未见过的最年轻的三条杠军官。长长的黄发,一张似乎从未用过剃须刀的乳酪色的脸。“是个海军中校,”帕格心想,“太平洋舰队司令部的值班军官?我真的落伍了。”

  “我叫维克多·亨利。”

  “啊,维克多·亨利上校,是,先生。”在他仔细打量的眼色中,在他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帕格可以看到火光熊熊的“诺思安普敦号”在下沉。“请坐。”小伙子指了指一把木椅,揿了一下对讲电话的按钮。“斯坦顿吗?去看看参谋长是否有空。维克多·亨利上校来了。”

  看起来讯问他的人就是斯普鲁恩斯。很难对付的人;一点也不讲老交情。不久,对讲电话咯咯地响了一阵,接着值班军官说:“先生,斯普鲁恩斯中将正在开会。请等一会儿。”

  一些水兵和妇女志愿队员匆匆地走来走去,值班军官有时接电话,有时打电话,或者在日志上草草地写上几个字。维克多·亨利坐在椅子上全面考虑讯问可能进行的方式。如果斯普鲁恩斯抽空接见他,话题肯定涉及那次战役。值班军官不时向他投来怜悯的目光,他感到像黄蜂刺痛一样难受。过了令人焦急的半个小时了,斯普鲁恩斯才接见他。值班军官那张狭长的像姑娘一样光滑的脸、他偷偷地投向他的怜悯的目光以及等待时的焦急心情,帕格全都终生难忘。

  斯普鲁恩斯在窗子旁一张立式书桌上签署文件。“你好,帕格。请等一会儿。”他说。他以前从未用过亨利这个小名称呼他。他几乎对任何人都不用小名称呼。斯普鲁恩斯穿一套浆过的卡其军服,显得非常整洁。瘦瘦的脸,很好的气色,平坦的腹部。帕格往常曾多次想到过,现在又一次想到,这位中途岛战役的英雄和下巴像攻城槌、虎视眈眈、浓眉、时而脾气傲慢、时而嬉皮笑脸的海尔赛相比,不论在外表或者是行动方面都是这么普通平凡。

  “好吧,”斯普鲁恩斯小心翼翼地把钢笔插进笔套,然后把两只手放在后臀上,两眼瞪着他。“在塔萨法隆加海面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知道我遇到什么情况,将军。其余的情况我不大清楚。”这两句实事求是的话刚出口他就觉得懊悔。不合时宜的轻浮语调。

  “‘诺思安普敦号’上生命损失很小,为此你将受到表扬。”

  “我从不希望为这样的事情受到表扬。”

  “我们将能修复其他三艘重巡洋舰。”

  “那太好了。我当时也希望能驶回港口,将军。我尽了最大的努力。”

  “这次战役到底是在哪儿出了差错?”

  “先生,我们在一万两千码的距离外开始射击后发现受到鱼雷攻击。这片水域原来估计是在鱼雷射程之外的。要末我们受到了潜艇伏击——由于我们的驱逐舰屏护部队相当大、发生这种情况似乎是不可能的——要末日本人有一种远远超过我们鱼雷射程的鱼雷。我们以前有过关于这种武器的情报。”

  “我记得你给舰船局关于这个情况的备忘录,以及你关于在战列舰上装置防雷隔堵的建议。”

  维克多·亨利由衷感激,不觉展颜一笑。“是的,将军,我现在亲身经历了几次这种武器的攻击。它们确实存在。”

  “这样的话,我们的作战理论应该作出相应的修改。”那双大眼端详着帕格。他的立式办公桌起着防止谈话拖得过长的作用,帕格暗自寻思。他竭力避免把重心从一条腿移到另一条腿,而且下了一个决心,有朝一日他的时间变得值得珍惜的话,他也要弄张立式办公桌用用。“应该去找尼米兹海军上将谈一下。”斯普鲁恩斯说。“我们去吧!”

  维克多·亨利连忙跟在斯普鲁恩斯后面,沿着走廊走到一间有两扇高大的、品蓝色的、上面饰着四颗金星的办公室门前。他记得吉美尔海军上将曾在老办公大楼里一间类似的办公室里接见过他,那时他情绪很好,脸上浮现出勇敢的笑容,而他的被炸毁的舰队在窗外阳光里冒着浓烟。帕格当时进去会见吉美尔时心情是平静的,满怀信心的。而现在,他在颤抖不已。为什么呢?因为他现在正处于当时吉美尔所处的地位。也是一个吃了败仗的人。

  他们径直进去。尼米兹独个儿站在窗前,双手交叉在胸前。看起来他完全是在晒太阳的样子。握手很热诚,方形的晒得黝黑的脸很愉快。阳光照亮了他的一头白发,白发下那双炯炯有神的蓝眼呈现出蓝灰色。在那张慈祥的、几乎是温柔的脸上,那双半被阳光照亮、半藏在阴影里的严峻的眼睛使维克多·亨利更加忐忑不安。

  “亨利上校说日本有一种射程很远的驱逐舰鱼雷,”斯普鲁恩斯说,“他是这样解释塔萨法隆加的。”

  “很远是多远?”尼米兹问帕格。

  “大概达到两万码左右,将军。”

  “我们该怎样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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