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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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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列窄轨小火车喀嚓喀嚓开进站来,检票员只顾在一张张车票上打孔,顾不得看一看乘客的脸孔。车站里和火车上谁也没查验他们的证件。在整个马萨马里蒂马,他们只看见一个警察,靠在支着的自行车上打盹。路易斯又醒了,兴致盎然地看着车外山坡地上的农夫、吃草的羊群和牲口、山边上丑陋的矿井的洞口、大堆大堆的褐色矿渣垃圾、高大的传送带、粗木的支架和高塔。火车绕过一个山弯,在山岩下面,远远地看得见地中海波光粼粼。娜塔丽屏住了呼吸。若隐若现的地平线上她看得见星星点点的、起伏的海岛,那就是他们逃往里斯本去的通道。 萨切多特一家在福隆尼卡的夏季别墅是一幢木头盒子似的拉毛粉刷的房子,正好坐落在海滩上,房子外表漆成蓝色。隔一条路,对面就是公园,古树参天,浓阴蔽地,丛丛棕榈,叶子张得大大的,使这地方显得格外幽静自在。这房子门窗都用木板封起,里面一片漆黑,又闷又热,弥漫着阴湿腐烂的气味。卡斯泰尔诺沃和他妻子卸下了遮挡暴风雨的百叶窗,打开了窗子,让海风吹进来。娜塔丽把路易斯放在曾经是米丽阿姆睡过的婴儿床上安睡,萨切多特便把娜塔丽和埃伦带到当地小小的警察所去,睡眼惺松的警长见到从罗马来的准许文件,显得有点肃然起敬,他照规定盖上了印章,填上字眼,还站起来跟他们握手。他说他有一个兄弟在纽瓦克开花店,赚了不少钱。意大利并不是真的跟美国有什么争执。全是德国人。只是你对这些见鬼的德国人能有什么办法呢? 一个星期过去了。拉宾诺维茨没来信。娜塔丽纵情享受这海滩的乐趣,以此作为一服镇静剂去对付那使她备受煎熬的焦急心情。路易斯整天都和米丽阿姆在沙滩上游戏,也常在海水里浸泡,肤色逐渐变黑,满身的疹疱和他的急躁脾气也消退了。有一个安息日的夜晚,他们正要在点上蜡烛的餐桌就座,门铃响了,进来一个脏汉子,脸上是三天没刮过的青胡子茬。他名叫弗兰肯塔尔,他说是从阿夫兰·拉宾诺维茨那儿来的。他举止粗鲁,言语俗气,神情倦怠。萨切多特请他一起用饭。他这才脱下破帽子,相貌也显得斯文起来,还带点儿腼腆。他指着餐桌上的蜡烛说:“安息日吗?自从我祖母死了以后,我就没见过蜡烛。” 他在福隆尼卡北面运输铁矿砂的港口皮昂比诺的码头上做工,他在吃饭的时候告诉他们说。他父亲早年也在码头上干活。他的祖父倒是个希伯来学者,他们的家道已是大非昔比。除了知道自己是个犹太人之外,他什么也不懂。他等两个孩子上床睡了以后,便谈正事。消息不妙。两艘土耳其货船原先一直从科西嘉非法运送难民到里斯本去,把英国的通航证弄丢了,通不过直布罗陀。那条路线完结了。 他们还是要照原定计划取道厄尔巴岛,上科西嘉去。拉宾诺维茨正在进行安排,设法把他们从科西嘉送往马赛,大多数救援机构都在那里活动。从马赛去巴勒斯坦或里斯本,有几条路线。这些都是拉宾诺维茨带来的口信。但是弗兰肯塔尔告诉他们,还有一条更直接的路线可以到达马赛。大约每星期都有船从皮昂比诺开出,装运厄尔巴岛或马萨马里蒂马的铁矿砂去马赛,再转运到鲁尔去。英国海军从来不找矿砂船的麻烦。他认得一个船长,他肯把他们直接带到马赛,每人付他五百美元就行。 他们还坐在餐桌边,在越来越短的蜡烛光中喝着代替咖啡的菊苣茶。杰斯特罗冷冰冰地说:“我从纽约上船,到达巴黎,花了五百美元,还是头等舱。” “教授先生,那是太平年月。你们走另一条路,天知道你们要在厄尔巴或科西嘉等上多久。在矿砂船上,你们睡在床上,直线航路,三天到达,孩子们也安全。” 他走了之后,杰斯特罗头一个开口,既是挖苦又是打趣。“要是我们乘上矿砂船,这位老兄便好从我们的钱中大捞一把。” “你信得过他吗?”娜塔丽问卡斯泰尔诺沃。 “这个,我知道他是从拉宾诺维茨那儿来的。” “你是怎么跟阿夫兰联系的?” “打电报,说些无关紧要的事。要不然就是像他这么个送信人。你问这干什么?” “我在想不如干脆回锡耶纳去。” 萨切多特用手臂搂住他的神色惊恐的妻子,对他的女婿说:“娜塔丽说得不错。你说过的,我们上里斯本去,决不经过法国。” “是的,爸爸,可是现在情况变了,”卡斯泰尔诺沃说,故意装出异常克制的样子,“所以,我们还得稍为商量一下。” 娜塔丽朝着杰斯特罗说:“我上里斯本去跟拜伦会面的时候,维希的警察把我拖出火车查验我的证件。幸好我的证件是齐全的。他们问我是不是犹太人,我的脊椎骨都冰冷了。”她又朝卡斯泰尔诺沃说。“我们这些非法旅行的犹太人,如今在法国能向谁求援呢?要是他们把我们关起来的话,怎么办呢?我就可能会跟路易斯分开!” “阿夫兰会设法给我们搞到过境签证,”卡斯泰尔诺沃说。“证件总能搞得到的。” “假证件,你是说。”萨切多特说。 “可以通行的证件。” 杰斯特罗说:“我们不要再三心二意了。我们都已经走在路上了。我承认,我从来就不喜欢从一个岛上跳到另一个岛上的计划。既然我们要到马赛去,依我看我们何必不就搭矿砂船呢。出一笔大钱,一次舒舒服服的旅行,这就是我的主意。” 卡斯泰尔诺沃沉不住气,急忙挥动两手。“可是你瞧,这些矿砂船的情况我早就全都知道了。他们停靠在马赛最最警卫森严的地段,周围是高高的栅栏,有法国军队巡逻,还有停战委员会派来的德国监督。船长可不为你操心。他只要你的钱。要是他碰上了什么危险——哼!——他自己的脑袋最要紧。取道海岛的路线,一路上照料我们的都是拉宾诺维茨的熟人。” “我在考虑我妻子和我一起回去,”萨切多特十分庄严地对杰斯特罗说。“当然,我们还必须好好商量一下。可是我们的儿子还在那儿,这你是知道的。”老妇人用手帕捂住鼻子抽噎。 杰斯特罗立即说:“自然罗,那是你们的家。我们呢,只有继续向前走才比较安全。” 老两口上楼去了。杰斯特罗和卡斯泰尔诺沃又为矿砂船辩论了一些时候。卡斯泰尔诺沃声称他决不把一家人的性命交托给一个靠金钱收买来的意大利人。半路上价钱又会跳上一跳;那家伙可能收了你的钱又不把你送到地点;他可能会把一伙人全体出卖掉。从事抵抗运动的人总比只知道伸手要钱的家伙靠得住些。 最后,杰斯特罗说:“好吧,我们的组织原则是民主呢还是权威?如果是权威,那你决定算了。” 卡斯泰尔诺沃干笑一声,摇摇手,表示不同意由个人作出决定。 “那么,我现在投票赞成矿砂船。” 安娜·卡斯泰尔诺沃说:“加上我一票。” “你是一头笨骡,”她丈夫说,但是他的声调却是充满爱怜的怪腔。他又转向娜塔丽。“你怎么样?” “矿砂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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