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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五


  “黑猩猩拉金吗?我们海军学院班上最大的酒鬼。有一次,他喝得烂醉,从一只帆船上掉进塞文河里,我把他拉了上来。我想,那时是感恩节,闹得可凶啦,船上就我一个没醉。那时我不喝酒。”

  “爸,我们中队军官七点钟有个会。我把您带到司令部去。走吧。”

  “哼,好吧。黑猩猩绝不会轰我出来。”

  就在杰妮丝曾经观察日本人进攻的那块高地上,华伦停了车。太阳还没升起。一片灰里带红的晨光笼罩着远处的港湾,那里展现出一幅令人难以置信的画图:七艘美国战列舰排成两行,有的歪歪斜斜,有的沉没了,有的翻了个底朝天。残骸上升起的烟雾依然在油黑而平滑的水面上飘荡。

  维克多·亨利透过风挡望着外面,痛苦地喃喃说道:“象下完棋以后的棋盘儿。”

  “第一着棋以后的棋盘儿,”华伦反驳说。“您听到过海尔赛说的一句话吗?当时他在‘企业号’上,人们把日本人进攻的消息报告给他,他说:‘等不到我们彻底收拾了他们,日本话就只能在地狱里讲啦!’”

  帕格冷冷地哼了一声,问道:“这话给了你很深的印象吧?”

  “给官兵们大大打了气。大家都在引用那句话。”

  “对。讲得很合水兵们的口味。现在打垮日本人是个难办的作战问题。特别是在欧洲方面,我们还负担着一场更大的战争。”

  “爸,靠着正在建造的那些东西,我们一定会干得很漂亮的。”

  帕格说:“也许是。但同时我们不得不吃一两年苦头。国内的人对于打胜仗的欲望有多强烈呢?因为在这个大洋里他们就能捞到许多。也许他们会向总统施加压力,叫他退出战争,达成一项协议。他们根本就不在乎亚洲,从没把它放在心上。”

  华伦开动了车子。他爸爸的阴郁心情使他感到不安。“他们不会退出战争的。现在不会,这次事件以后更不会。我送您到司令部去吧。”他用他向来的玩命方式开着汽车。他爸爸好象并不在意。两人都没说话。就在这种别扭的沉默中,他们到了总司令部大楼,驶入停车场。

  “哼!”帕格从无精打采的出神状态中醒过来。“到啦。那么,你呢?我还会见到你吗?”

  “当然会,我希望会见到。在这场战争里,总会有见面的时候。”

  “我是说今天晚上。”

  “那就难说了。我们原说昨天要出击。也许改在今天。舰队里很有一种没头没脑的情绪。”

  “我完全理解。我自己就觉得没头没脑。”

  “您是有头脑的,爸。”

  “我才不敢使劲点头呢。”

  华伦大笑起来。这才见出他爸爸的机智。“别让拉金上校说个‘不’字。最好收了这串汽车钥匙,说不定我真离开这里。”

  “好吧。万一你真走——祝你运气好,祝你追击顺利,华伦。”

  父子俩互相注视了一会,没说别的话就分手了。维克多·亨利一直走进总司令部的通讯办公室,翻阅那些电讯。在头天晚上有关甲美地的冗长而杂乱的战报里,他看见“乌贼号”列在沉没的项目里。

  他走到黑猩猩拉金的办公室里去等候。那时是七点差一刻,还没有人上班,甚至连文书都没来。

  帕格在办公室里间的一把躺椅上随便坐下。要是拉金在他帕格的办公室里,也会这么做的。这个房间的窗户又宽又大,可以看到外面的全景——阳光普照的种着甘蔗的山坡,停泊场外的蓝色海洋,还有吓人的烟熏火燎的港口,由于战败和破坏而造成的奇怪形状。维克多·亨利感到难受、恶心、发冷,然而还出了点汗。当然,这是由于在几个钟头里喝光了一瓶白兰地所致。但是在读了罗达和梅德琳的信以后,唯一可靠的及时的依托就是忘记一切。“乌贼号”被击沉的消息所打击的是个几乎麻木的人,简直没有使他吃惊。一听说甲美地受到攻击,他就差不多预料到关于他儿子的坏消息。他的长期经验告诉他,事情一出漏子,就会弄得很糟。他好象掉进了一个倒霉的无底洞。

  然而终究要碰到底的。这时候,他昏头昏脑地想道,要紧的是自己振作起来。他不知道究竟拜伦是真的死了,还是受了伤。“乌贼号”甚至可能并没沉没。最初的紧张的报告是靠不住的。他的主意就是打起精神,始终抱着希望,直到有了确实的消息。

  然而,在他妻子和女儿方面,确实的消息已经有了。罗达想跟他离婚,嫁给弗莱德·柯比。他的女儿已经和她的老板搞在一起,可能发生了奸情。这一切随便哪一天都可能在报纸上出现。这些事,不管多么难以理解,却是不可变更的事实。他必须十分注意它们,并且对它们采取行动。

  这样他就可以和帕米拉·塔茨伯利自由来往了,但这并没有使他抱有任何心安理得的想法。帕格现在第一次体会到,他和那个英国姑娘的浪漫关系多么微不足道,而他和他妻子之间却有多么坚强的联系。罗达居然感觉不到这种联系——她居然能写出并且发出这样一封信,并且象往常那样,随随便便地打了些惊叹号,划了些着重线,兴高采烈地责备她自己,责备她长时期来不喜欢过一个海军家属的生活,又把帕格赞扬了一通,把他几乎说成个圣人,然而却又告诉他,过了这二十五六年之后她想离开,去跟另一个男人——这简直是兜心一刀,是难以复原的重创。他感到这创伤就在他心脏里,是一个跳动的、要命的创伤。罗达的信关于大问题却又羞羞答答:究竟她和弗莱德·柯比之间存在着什么关系?在这个问题上,维克多·亨利彷徨在两条道路之间。他的坚实而高明的判断告诉他,他妻子毫无疑问已经赤裸裸地委身于另一个男人了,或许时间相当久了。可是从他对妻子的爱以及他的自尊心出发,他又拒绝承认这种事是可能的。于是他就抓住这个模糊的事实——这的确是事实——那就是罗达并没有明白说过发生了这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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