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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五


  “对不起。的的确确,那是个硬仗,琴,无畏式是一种优良的俯冲轰炸机,可是这些日本的零式飞机更好!它们飞起来速度那么快,性能那么灵活!它们可以一翻身钻到你的飞机肚子底下,快极了!简直不是它们的敌手。它们表现了飞鸟似的绝技。你甩不掉它们,也盯不住它们。说实话,驾驶员们也都是第一流的。我不敢说F4F战斗机是不是他们的对手,可是有一件事可以肯定,就是一架无畏式跟零式较量,简直死路一条。我只能不断地打转躲避他们。他们马上把德·拉什穆特打死了。他在通讯联络中发出的可怕尖叫声几乎震破了我的耳鼓,然后他喊着说:‘亨利先生,我正在流血,我要死啦,’接着哼了一声就完了。我一点办法也没有。他们不断向我飞来,急于把我干掉,其中有一架最后冲过了头,在我的视线内停留了一两秒钟,想掉转身去。我马上用五十毫米口径的机枪向它扫射,肯定它已经开始冒烟,可是我没有确凿的证据。以后我就看不见它了。曳光弹从三面向我射来,正好经过我的窗口,一道道巨大的粉红色曳光发出嗖、嗖、嗖的声音,然后,天呀,我们自己的高射炮开火了!究竟为什么向我开炮,我一点也不知道,那些愚蠢的狗娘养的——也许他们是想打日本人而打错了目标——但是高射炮火却在我的周围爆炸开来。我依旧不知道究竟是谁打中了我,是他们呢,还是日本飞机。我只知道我的汽油箱着火了。可怜的德·拉什穆特,我一声又一声地向他喊叫,直到火焰冲到飞机座舱的周围,可他一句也没有回答,他肯定已经死啦。因此我打开座舱盖跳伞了。直到降落伞张开的时候,我甚至不知道我在什么地方。我看见的只是一片海水。我降落在檀香山海港上空,风把我吹到了岸上。我几乎给缠在迪林汉大道旁边一个小公园的一棵棕榈树上了,但是我解脱出来,降落到地面上。我抓住了那辆出租汽车,跟那家伙磨了很久。他看见降落伞缠满树梢,他看见我怎样解脱——他停下车在一旁观看——但他还是要我付给他五十块钱,才答应把我送回家。好一个爱国者,那家伙!”

  “亲爱的,我已经把你的血止住一些了。你就安安静静坐一会儿吧,好不好?”

  “亲爱的。我一定要在今天天黑之前弄到一架打字机,好把这第一次对日本零式飞机作战的报告写出来存档。嘿?怎么样?……你应该去瞧瞧市区的那种景象!”华伦朝他的妻子歪着头咧嘴一笑。“人们出来的时候还穿着睡衣裤,还有穿得更少的,叫喊着,跑来跑去,呆呆地望着天空。老头儿,孩子,抱着婴儿的母亲。真是他妈的傻瓜,在高射炮的碎片象雨点一样到处乱飞的时候还乱跑!唯一安全的地方是屋里。我

  还看见那个漂亮的中国姑娘——看到梅安娜使我想起了她——奔跑着穿过迪林汉大道,身上除了一只胸罩和一件粉红色女短裤以外什么也没穿,而且还是透明的小裤衩——真够瞧的——”

  “你就会留心这类事,”杰妮丝说,“毫无疑问,哪怕你的一只胳膊给打断了,你也会留心这类事。”华伦用他的好胳膊亲昵地抚摸她一下,杰妮丝在他的手上拍了一巴掌。“好吧!我已经把这里的伤口包扎好了。也许可以凑合一个时候。你的耳朵也不流血了。不过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到海军航空医疗站去看一看医生。”

  “那得看时间,那得看时间,”华伦一边做着苦脸挥动他的胳膊,一边穿上衬衫和毛线衣,拉上他外衣的拉链。“我想看看维克。你去把车子开出来。”

  一会儿他从屋子里走出来,打开了车门,“嗐,这小鬼睡得挺安静。摸上去挺凉,看样子好象长大了一倍。”

  “也许热退了,”杰妮丝说罢,停顿了一下,手放在排挡上。车上的无线电收音机正在广播总督的讲话,要求人民保持镇静,强调舰队的损失很小,进攻的敌人已被打退了。“华伦,汽车司机说日本人正在卡胡库角登陆,你觉得会有那个危险吗?还有……”

  “不会的,不会的。开车吧,登陆?他们在四千英里以外的地方建立一个滩头堡怎么保证供应呢?你会听到各种疯狂的谣言。这是一次打了就跑的空袭。他妈的,这个岛上的高级将领们现在肯定在集体自杀。在所有骗人的把戏中,搞了个星期天早上的偷袭!嘿,多年以来,这一直是个例行战斗问题。”

  山顶上一些看热闹的人站在停放的汽车旁边的草地上,指手划脚地交谈着。浓密的黑烟从舰只停泊的地方往上腾起,迅速布满整个天空,遮得太阳象个灰暗的圆球。杰妮丝把汽车停住。华伦通过挡风玻璃用望远镜向港口环视了一遍。

  “天哪,琴,福特岛简直成了个废品场了!我看不见一架没有损坏的飞机。但是,飞机库里一定还剩下许多架。老天爷,还有一艘战列舰也沉没了。我敢打赌准有上千人呆在舰上——嘿!老天爷!他们又回来了吗?”

  在整个港口,高射炮开始隆隆地响起来,喷出火焰,黑色的高射炮弹又在蓝色的天空里开了花。华伦朝天空望了望。

  “真他妈的!他们又来啦。怎么回事?这些混帐的日本人这一次肯定是孤注一掷了,杰妮丝!嗯,这也就是说那些航空母舰依旧在飞机的航程之内,等着它们的飞机回去。好极啦!把位子让给我。我来开车。”

  杰妮丝只要不是她自己开车,汽车开得太快她就要紧张,这一点华伦是知道的,但是他象一个抢劫银行后逃走的强盗一样,把汽车开得一阵风似的向珍珠市疾驰而去。他妻子惊魂稍定之后,就开始欣赏这种危险的高速度。现在,在日本人袭击以后,一切都不同了。一切显得更富于冒险性,几乎可以说更好玩。华伦看去是多么漂亮、多么有能力、多么惹人喜爱啊,他用那只没有受伤的胳膊轻松地转动着驾驶盘,绷紧的嘴里叼着香烟,眯起眼睛望着大路。她的厌烦和急躁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也忘记得干干净净了。蘑菇状的黑烟比以前浓厚得多,他们透过挡风玻璃望出去,看见日本飞机一架接着一架着了火从天上掉下来。每掉下一架飞机,华伦都要发出一声欢呼。

  舰队的登陆处一片混乱和恐怖。水兵们的脸和手被火烧得起泡,皮肤变成或黄或黑的烧焦的碎片,挂在带血的肉上,被人从救生艇上救出来,或者被穿着血迹斑斑的白色制服的人们抬到担架上,送到医院的救护车里。受伤的人和没有受伤的人都骂着一些下流话,已顾不得挤在登陆处一边咬着手指头一边细细察看受伤者面孔的妇女们,也顾不得那些孩子们,他们有的年纪比较小,在妇女们裙子周围玩着闹着,有的年纪比较大,瞪着大眼看被烧伤的水兵们。有一只救生艇上装满裹着白布的死人,舵手打算靠拢来,一个穿黄咔叽布军服的胖胖的老长官不住地骂他,挥着手叫他走开。高射炮沉重的轰击声和爆炸声,空袭警报的嚎叫声,舰艇汽笛的鸣声,飞机的怒吼声,这一片声响掩盖了一切喧哗,因为第二次空袭正在白热化阶段。空气中充满浓重的火药味,混合着从福特岛周围水面上燃烧着发出浓烟的黑色燃油中散发出的恶臭。华伦·亨利两手搭在臀部上,香烟叼在嘴上,沉着地观看那个可怕而壮烈的场景。杰妮丝用发抖的声音说:“我不知道你怎么渡过海去。”

  他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然后大踏步走到登陆处的终点,到一只带长篷的船那边去。杰妮丝匆匆地跟在他后面。

  “掌舵的,这是谁的专用汽艇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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