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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克里弗兰又把脚放到了桌子上,脸上带着轻浮的笑容在打电话。

  他向梅德琳点点头——一面以热情的低沉声音继续劝说一个女孩子和他到美女餐厅会面——一面狼吞虎咽地吃起面包来。

  “您怎么不吃那一份?”梅德琳说,“我并不饿。”

  “真的吗?我可不想抢你的吃。”他放下话筒,打开了她那包夹馅面包。“一般我白天吃得不多,可是现在都这么谈论战争——”他咬了一大口接着说:“谢谢。我发誓,我简直就跟在参加葬礼那么的饿。没注意你在参加葬礼的时候有多饿吗,梅德琳?我想,看着这么个倒霉蛋给埋到土坑里,你真觉得活着多么快乐啊。好了,听着,你是想在我这儿干三个星期,对吧?那样也好。这给我一个机会了解一下人事科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拿起一个棕色的信封对她晃了晃。“喂,贾莱·古柏住在圣莱吉斯旅馆641号房间。这是‘本市名人动态’稿子的样本,请给他送去。我们大概星期四请他来。”

  “贾莱·古柏?您说的是那个电影明星吗?”梅德琳吃惊之下,象她母亲一样用高亢的声调说起话来。

  “还会有谁?他也许会问你一些关于广播和关于我的问题。所以仔细听着,把我的话牢牢记在脑子里。我们是在一间没有观众的小播音室里工作,非常舒服。这是一间有扶手椅、书籍和一张地毯的房间,十分精美,象家庭里的书房一样。罗斯福夫人就是在这间房间里广播她的节目的。要是他需要的话,我们可以把稿子用特大号的字打出来。他可以广播五到十五分钟。整个节目需要一个半小时。我是从一九三四年起在洛杉矶开始这个节目的,干了三年。那时我管这个节目叫‘饭后余兴’,也许他听见过。当然他也许很忙,没工夫问这些。不管怎么样,你要装得好象你已经干过一段时间了。”

  梅德琳简直慌了神,激动得说不出话来,马上伸手去拿信封。克里弗兰把信封给了她,说道:“准备好啦?起锚吧。看在基督的面上,可别叫他签名,要是碰到什么问题,给我打电话。可别不回来了。”

  梅德琳突然迸出了一句:“一定是有些特笨的姑娘在您这儿干过。”说着就赶忙出去了。

  一个女仆打开了旅馆房间的门,穿了一身灰衣服的贾莱·古柏正坐在一张装着轮子的桌子旁吃午饭。那个影星站了起来,朝梅德琳微笑着。他个子特别高,身材瘦长,戴一副黑边眼镜。他喝着咖啡把稿子看了一遍,问了几个问题,完全是办事的样子,和一个腼腆的牛仔太不相同了。他的风度象个海军上将。当她提到“饭后余兴”这个节目时,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是的,我记得那个节目。”不多一会儿,她又出来到了满是阳光的大街上,已经筋疲力尽,浑身战栗。

  “英国总动员了!希特勒进攻波兰!”转角上的报贩哑着嗓子喊。

  她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克里弗兰对她说:“谢谢你,小宝贝儿。”他正在很快地打字。“古柏刚来过电话。这个念头他挺喜欢,他答应了。”他从打字机上取下黄纸,和其他纸别在一起。“他说你真是个可爱的姑娘。你对他都说了什么啦?”

  “简直什么都没说。”

  “嗯,你干得不错。我现在就去访问他。这儿是明天的稿子。把红笔改过的那几页誊清,然后文刻把全部稿子复印,在309A号房间。”克里弗兰穿上鞋,把领带拉直,披上一件深黄色运动衫。他用手指理了理浓密的金发,扬起幽默地弯着的粗眉毛,咧着嘴对她笑了笑。她觉得,她真愿意为他作任何事情。与其说他人长得漂亮,倒不如说他很迷人,这就是梅德琳的结论。他身上有股有传染性的高兴劲,那双活泼的蓝眼睛里有一种特别逗趣的光芒。他虽然不过三十一二岁,可一站起来,肚子都显出来了,这一点使她有些失望,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

  他走到门口又站住了。“你加夜班行不行?你可以拿到加班费。要是你今晚八点半左右来的话,在我的办公桌上可以找到星期四的草稿,里面有古柏的广播稿。”

  “克里弗兰先生,我还没被录用呢。”

  “你已经录用了。我刚刚和汉妮斯太太谈好了。等你把那份稿子复印完了,就下去填表。”

  梅德琳费了五个小时才把那份稿子复印完。她把它交了出去,尽管她弄得不怎么干净,可还是希望不要就此断送她在电台的前程。人事科的人对她说,开始每周工资三十五美元,这简直是一笔财产。她累得腰酸背痛,到药房吃了顿快餐,其中包括一杯巧克力、一块熏肉和一个番茄夹馅面包,然后又回到广播公司。在梅迪逊大街乌黑的高大建筑物上空,一轮朦胧的全月在太阳已落的天空浮起,建筑物上满是一格一格放射金光的窗子。希特勒发动战争的这天,成了梅德琳·亨利生活中最快乐的日子。

  现在,克里弗兰的桌子上放着贾莱·古柏的访问记录,这是一堆潦草的打字稿、速记和红笔画的道道,上面夹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最好今晚全部抄完。十点钟见。梅德琳嘴里嘟囔着,她真快累死了。

  她往彭萨科拉飞行学校单身军官宿舍给华伦打了个电话,他不在。一个南方口音的接线员用滑稽喜剧里模仿别人的腔调说,愿意帮忙找找他。在烟雾腾腾的新闻编辑部里,拿着电传打字机长纸条和纸杯咖啡的姑娘们还在来来往往,男人们在很快地高声谈话,打字机嗒嗒地响个不停。从敞开的门里,梅德琳听到一些互相矛盾的谣传,如:波兰已经溃败了,希特勒正在去华沙的路上,墨索里尼飞到柏林去了,法国给英国施加压力,要再搞一次慕尼黑交易,希特勒提出要访问张伯伦等等。

  十点钟,电话铃响了,是华伦打来的,话筒里传来背后的乐声和笑声。他说,他是在海滨俱乐部里,正参加在围着棕榈树的平台上举行的一个月光舞会,他刚刚遇到了一个可爱的姑娘,是个议员的女儿。梅德琳把在广播公司工作的事告诉了他,他似乎很高兴,印象很好。

  “喂,我听见过‘本市名人动态’,”他说,“休·克里弗兰这家伙嗓子倒挺动人。他人怎么样?”

  “嗯,可爱极了。你说这样行吗?爸爸会不会发火?”

  “梅蒂①,你过不了三周就得回学校去了,他甚至连知道都不会知道呢。你住在哪儿?……哦,知道了,那是个妇女旅馆,我知道那家旅馆。哈!小梅德琳过起浪荡生活来了。”

  ①梅德琳的昵称。

  “你不反对?”

  “我?为什么反对?我看这倒不错。只是记住要做个好姑娘。哥伦比亚广播公司那边有什么消息,梅德琳?仗打起来了吗?这儿在谣传说英国人逃跑了。”

  “这儿没别的消息,也都是谣言,一个小时就是一打。你的那个伴儿真是国会议员的女儿吗?”

  “当然,她是个迷人的姑娘。”

  “你的生活够艰苦的了。飞行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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