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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八


  可是,后天,布兰的未婚妻没有空,他休不休息就无所谓了。布兰刚离开大厅,大家异口同声赞扬公爵夫人对下人体贴。

  “我也只是用我要他们对待我的态度对待他们罢了。”

  “正是这样!他们一定会说,在您府上做事是一件好差使。”

  “没这么好。不过,我相信他们很爱我。刚才那位叫人看了有点不愉快,因为他恋爱了,以为应该装出郁郁不乐的样子来。”

  正说着,布兰又进来了。

  “的确,”德·格鲁希先生说,“他脸上没一丝笑容。对他们好是应该的,但不要好得过分。”

  “我承认,我并不苛刻。他一整天都没什么事,只要到您府上去把野鸡拿来就完事了,照样拿他的工钱。”

  “肯定有不少人想对他取而代之,”德·格鲁希先生说,“因为羡慕会使人丧失理智。”

  “奥丽阿娜,”帕尔马公主说,“那天,您的表姐妹德·厄迪古夫人来看我了。当然,她是一个绝顶聪明的女人,是一个盖尔芒特,这无需多说。不过,有人说她爱造谣中伤……”

  公爵故意做出惊愕的神态,朝妻子投去很长的一瞥。德·盖尔芒特夫人粲然一笑。帕尔马公主最后终于注意到公爵的神态。

  “您……您不同意我的看法?……”她惴惴地问道。

  “夫人不要留意巴赞的脸色。行了,巴赞,您别装出那个样子了,让人看了以为您在说我们亲戚的坏话哩。”

  “他觉得她非常坏吗?”公主忙问。

  “啊!一点也不,”公爵辩驳道,“我不知道是谁对殿下说她爱造谣中伤的。恰恰相反,她很善良,从不说别人坏话,也不伤害任何人。”

  “噢!”德·帕尔马夫人舒了口气,“我也没发现。但是,因为我知道,一个聪明机灵的人,有时难免会嘲弄人……”

  “嘿!这个她就更没有了。”

  “您说她不聪明?……”公主很吃惊,问道。

  “喂,奥丽阿娜,”公爵埋怨地插话道,一面用愉悦的目光扫视左右,“您没听见公主对您说,她是一个绝顶聪明的女人吗?”

  “她不是?”

  “至少,她绝顶的胖。”

  “别听她的,夫人,他不诚实。她笨得象……嗯……象头呆鹅,”德·盖尔芒特夫人说,声音高大而沙哑。她越是不作努力,就越会比公爵更带有旧法国的特征。但她常想在这方面胜过丈夫,但采用的方式完全不同。她丈夫的方式就象衣服的襟饰,陈旧而过时,而她用的是和农民相近的发音,散发出苦涩而美妙的泥土味儿。这种方式实际上更精明。“不过,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再说,好到这种程度,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称之为愚笨。我相信,我从没遇见过象这样的女人。这对医生倒是个病例,具有一定的病理价值。她和那些情节剧或和《阿尔姑娘》①中的忠厚老实、呆头呆脑、‘傻里傻气’的女主人公一个样。她来我这里时,我总问自己,她是不是还没有到开窍的时候,这总让人感到有点担心。”帕尔马公主对公爵夫人这番话惊叹不已,但为她的评价感到愕然。“她,还有德·埃比内夫人,给我引用了您的‘杰出的塔干’。这很耐人寻味,”她回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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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阿尔姑娘》是法国作家都德的三幕剧,根据他的《磨坊信札》中的一篇改编。叙述一位青年农民爱上了阿尔的一个姑娘,当他知道她行为不端时,便自杀身亡。

  德·盖尔芒特先生把这个词给我作了讲解。我很想对他说,他那位弟弟矢口否认同我认识,可是晚上十一点却等我上他家里去。但我事先没问罗贝能不能把这次约会讲出去。因为约会可以说是德·夏吕斯先生确定的,这事和他对公爵夫人说的话相矛盾,所以我觉得还是不说的好。

  “‘杰出的塔干’是够绝的,”德·盖尔芒特先生说,“可是,厄迪古夫人邀请奥丽阿娜吃午饭那天,奥丽阿娜对她说的话比这更绝,她大概没对您说吧?”

  “哦!没有!那您快说吧!”

  “得了,巴赞,别说了。首先,那句话很蠢,公主听了会认为我比我的笨表姐还要笨。再说,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叫她表姐。她是巴赞的表姐妹。不过,多少同我有点亲戚关系。”

  “啊!”帕尔马公主听到公爵夫人说她会觉得她愚蠢,不禁惊叫一声,她竭力声明,她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什么也不能降低她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再说,我们已经把她的才智否定了,那句话又是否定她的某些品质,我觉得现在讲出来不合适。”

  “否定!不合适!瞧她多会说话!”公爵故意用揶揄的口吻说。他想让大家赞美公爵夫人。

  “得了,巴赞,别嘲笑您的妻子。”

  “有一点应该对殿下说明,”公爵又说,“对奥丽阿娜的那位表姐,怎么评价都可以,聪明,善良,是个胖子,但就不能说,怎么讲呢……不能说她慷慨。”

  “这我知道,她非常抠,”公主插话说。

  “我不敢用这个词,但您却找到了最合适的词。这从她的生活方式,尤其从她家的膳食可以看出。她家的膳食很出色,但是斤斤计较。”

  “这甚至还闹了许多笑话,”德·布里奥代先生插话说。

  “有一次,我亲爱的巴赞,我去厄迪古府上拜访。那天,他们正好等待您和奥丽阿娜光临,准备了丰盛的饭菜。可是,下午一点,听差送来一份电报,说你们不来了。”

  “这我不奇怪!”公爵夫人说,她不仅难请,而且喜欢让人知道她难请。

  “你们的表姐看完电报,感到很懊丧,但没有慌乱,她想,不应该为我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领主增加无益的开销,便立即召来仆人,大声吩咐说:‘去告诉膳食总管把鸡撤掉。’晚上,我听见她问膳食总管:‘昨天剩的牛肉呢?您怎么不端上来。’”

  “尽管如此,应该承认,她家的菜肴是无懈可击的,”公爵说,他认为使用这个表达方式,能显示他对旧制度的语言十分精通。”我没见过有谁家比她家吃得更好。”

  “吃得更少,”公爵夫人插话道。

  “对于象我这样粗俗的乡巴佬,这也就够了,对健康也有益,”公爵又说,“老是处于饥饿状态。”

  “啊!如若是为了治病,那就另当别论了。显然是丰盛不足,卫生有余。况且也没有这样好,”德·盖尔芒特夫人说。她不喜欢别把巴黎最佳膳食的桂冠授予她以外的任何人。“我这位表姐就象难产的作家,每隔十五年产下一部独幕剧或一首十四行诗。这就是所谓的小杰作。象首饰一样毫无价值。总而言之,这是我最反感的。塞纳伊德家的膳食是不坏,但是,如果她不象这样抠,她家的膳食就更一般了。她家的厨师有的菜做得很好,有的菜却做得很差劲。我在她家吃过很糟糕的晚餐,到处都一样,只是她家的膳食不象别处的那样使我的胃不舒服罢了。因为胃对数量毕竟比对质量更敏感。”

  “作为这个故事的结束,我要对你们说,”公爵总结说,“塞纳伊德坚持要请奥丽阿娜去吃午饭,我妻子不大喜欢出门,便一再推辞。她想了解塞纳伊德会不会以请吃便饭为由,别有用心地拉她去参加一次盛大宴会。她想方设法打听请了哪些人,但一无所获。‘来吧,来吧,’塞纳伊德坚持道,还夸口说会有好东西吃。‘有栗子羹,其他的就不必说了。还有七小块鸡肉一口酥。’‘七小块!’奥丽阿娜有点惊讶。‘这么说至少有八个人罗!’”

  过了片刻,公主恍然大悟,哈哈大笑,犹如雷声轰鸣。

  “啊!至少是八个人!说得太妙了!编写得太棒了!”她费了好大的劲儿,终于想起了德·埃比内夫人用过的这个表达方式。这次用得比较恰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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