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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二


  在黑夜的天幕上,在白天进行过战斗的树林上空,闪耀着从远方升起的一枚照明弹的白光。这枚照明弹跟战争爆发后的第一个夜晚在明斯克公路上空升起的那枚照明弹一样。那时,照明弹就高悬在辛佐夫的头上,使人难受的白光照射着辛佐夫,迫使他伸开四肢,卧倒在地。而现在这枚照明弹是在远方树林的上中,是在德国人的尸体上空燃烧着。但是,这枚在远方燃烧的照明弹,现在仍然使人产生某种难受的感觉,使辛佐夫回想起自己从四一年到四四年所走过的漫长的路程……

  辛佐夫遥望远方,注视着这枚照明弹,直到使人难受的光芒熄灭为止。

  “假如这是德国人放的,那就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了,”扎瓦里欣说。“多半是我们的人缴获了敌人的照明弹,放了一枚。”

  伊林回来了,但他没在桌边坐下。由于激动,他坐不下来。

  “库尔纳柯夫报告说,他的加强侦察队前进了一公里半,同六十七军的先头部队相遇。他们搜索了整个树林,终于在那儿会师了。这就是说,大功告成了!包围圈中已经没有德国人了。我们原来在前线,现在已经在后方。最后一个包围圈内的敌人全部解决了。又象在斯大林格勒那时候一样!在离开作战处之前,你听说过今后打算把我们调到哪儿去吗?”

  “没听说过,”辛佐夫说。“这一类事在作战处是不会声张的……”

  伊林向辛佐夫提出的问题,也是许多人向自己提出的问题。他们提出了问题,但暂时还无法回答。在整个集团军里,只有两个人知道答案——这天夜里从方面军司令部回来的鲍依科和扎哈罗夫。

  巴久克把他们叫了去,通知他们说:他们的集团军在消灭包围圈内的敌人之后将调给友邻方面军。调防的时间很短,每一个小时都是宝贵的,因此他没等天亮,当夜就叫他们去。把自己的集团军,尤其是自己过去亲自指挥过的集团军划归别的方面军,巴久克心里感到很惋惜。他毫不掩饰这一点,甚至说了这样的话:“调给了别人的方面军。”

  在划定方面军之间的新的分界线时,友邻方面军划给巴久克一个集团军以换取他的一个集团军。但是,巴久克希望的,当然是既能调进一个集团军,同时也不调出自己的集团军。

  临别时,他说:“你们在我这里表现得很好。看你们到了友邻方面军以后怎么样。”

  他忍不住嫉妒起来了!

  从巴久克那儿回集团军有很长一段路程。方面军的另外两个集团军已经越过明斯克向前推进,鲍依科的集团军的任务是歼灭被困在包围圈中的德国人,因此方面军司令部设在他的集团军司令部以西七十公里的地方。围歼残敌是比较简单的事,所以临别时。已久克虽然对他们已经完成任务表示了祝贺,但没有专门谈这件事。现在,他的注意力已经不放在围歼敌人的那个战场上,而是集中在继续向西挺进的他的另外两个集团军上面。

  “任务是完成了,但没听到特别祝贺的话,”扎哈罗夫同鲍依科一起向自己的车子走去时,笑了笑说。

  他们是坐各自的车子回集团军的。

  扎哈罗夫命令司机同司令的车子保持三百米的距离,免得吃灰。今天,由于战事突然沉寂下来,勾起了伊林对往事的回忆。现在,扎哈罗夫也在想这些事。他回想起斯大林格勒战役和顿河战线的情景,回想起那年冬天迫使保罗斯投降的斯大林格勒战区的各个集团军。在斯大林格勒战役以后,这些集团军都向前推进了一、二千公里,现在它们在什么地方?在这些集团军中,有一个集团军被调往某地作后备队,早已沓无音信。其他几个集团军则以扇形的阵势配置在各条战线上:一个集团军位于波罗的海沿岸方向,两个集团军正在向波兰边境推进,另外两个集团军在南方,它们的前方是巴尔干山脉……而他们的集团军,则将从这儿开拔,离开白俄罗斯进入立陶宛,然后向东普鲁士挺进……

  部队调防,工作量很大,也很费事。天一亮,鲍依科就会叫集团军司令部和后勤部的人员忙得汗流泱背!在回来之前,鲍依科已给阿尔杰米耶夫打了电话,要他在明天早晨七点钟召集有关人员开会。

  扎哈罗夫不想作徒劳无益的对比。由于鲍依科待人严厉,拿他同谢尔皮林对比的已经大有人在。但是,这种对比是没有多大好处的。

  对于一个政治工作者来说,更重要的是:要努力了解人,在了解人的基础上,发扬他身上好的因素,抵制坏的因素。在新司令身上并不存在必须抵制的特别坏的因素。他的缺点只是待人严厉,态度生硬。对一个掌权的人来说,人们往往容易只看到他严厉的一面,而忽视他处事公正的一面。而鲍依科的优点是一心想着工作,除非你出色地完成任务,否则你就无法博得他的欢心,而且除了工作以外,任何偶然的因素都不能促使他喜爱某个人或者讨厌某个人。只有象鲍依科一样,在生活中把工作放在首位的人,才能同他共事,不然的话,那就难于跟他一起工作了。

  鲍依科的工作干得很出色,并不比谢尔皮林在世时差。这不仅说明了鲍依科的能力强.而且也表明谢尔皮林过去领导有方。一个领导者,如果在他离开之后,他所建树的一切亦随之而毁,他就不是一个好领导;相反,如果在他离开之后,一切都仍保持原状,这才称得上好领导。只有傻瓜才不这样看人!

  在村口集团军指挥所附近,扎哈罗夫的车子追上了司令坐的吉普车。鲍依科在车子旁边踱来踱去,显出不耐烦的神色。

  “我在等您。整整迟到了五分钟,”他对扎哈罗夫说。“我想问您一下:到我那儿去喝茶好吗?”

  鲍依科邀请人喝茶是不平常的事。平时他们一块儿在军事委员会的食堂里吃晚饭,但是鲍依科夜里是否喝茶。扎哈罗夫根本就不知道。不过他既然请了,那就去吧。

  但是,他们走进小屋后并没有喝茶。鲍依科拿出一瓶白兰地和两只玻璃杯,默默地开了酒瓶,给自己和扎哈罗夫各倒了一杯,然后在桌子跟前挺直了身子说:“让我们为悼念费多尔·费多罗维奇于一杯。今天,我们胜利地结束了他的战役。”

  鲍依科一口气喝干了白兰地,坐了下来,把背靠在椅背上。他的神情异常激动,扎哈罗夫心里明白,他这样做不仅仅是由于他要把战役的成功归功于谢尔皮林,而且还由于他今天做完了别人开始的工作,而今后的一切都得由他负责了一今后的战役,从头到尾都将由他负责。在说到谢尔皮林时,他强调了一个“他”字。“他的战役!”至于下一个战役,他想到的则是“我的!”

  等扎哈罗夫喝完以后,鲍依科伸出了他那长长的手,拿起放在墙边地板上的公文包,从里面取出一只信封,再从信封里拿出一张五百分之一的地图。这是一张供团长和营长指挥战斗时使用的地图,在集团军司令的桌子上很少见到。地图的边缘上印着:“29/31张。多马切沃。国境线。”

  扎哈罗夫看了看这张印着“多马切沃”字样的五百分之一的地图。不说也明白,鲍依科开始作战时,用的就是这张地图。扎哈罗夫以前就知道鲍依科是在什么地方代理团长的职务,开始作战的;但是他不知道鲍依科在这几年的战争中一直随身带着这张地图。

  鲍依科把地图拿给扎哈罗夫看过以后,重新把它藏在信封里,放回公文包。在这之后,他才说:“我们在这儿明斯克方向作战时,我想我会打到这张地图所画的地方去。可是现在这张地图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我们划归了右邻方面军指挥,我们的方向将是东普鲁士,我看不会有其他的可能。从昨天的战报来看,如果按直线计算的话,我们离东普鲁士还有一百四十公里。”

  “我感觉到,我们在南方也即将开始进攻,”扎哈罗夫说。

  “按理应该是这样。解放俄罗斯的战役眼看就要完成了。接着是解放欧洲,”鲍依科合上公文包,搭上锁说。

  虽然鲍依科是乌克兰人,现在解放的是白俄罗斯,但是他把这一切看成一个整体,都纳人“俄罗斯”这个概念中。在所有的战线上作战的俄罗斯人和非俄罗斯人,在这个时候都是这样做的。

  鲍依科在讲到“俄罗斯”以后,紧接着就提到了“欧洲”,这使扎哈罗夫感到突然而不免有些吃惊。人们过去常说“欧洲人”、“在欧洲那边”。不久以前,人们还认为,象鲍依科现在这样的说法,还承是遥远的将来的事情——人们对于自己所做的一切,不是一下子都能意识到的!可是,事实毕竟是这样:在解放自己的国土之后,我们将开始从法西斯手中解放欧洲的其他部分。还能怎么样呢?还能用什么其他的话来表达这一点呢?

  “我越来越经常地想到,战后的生活将会是什么样儿,”扎哈罗夫说。

  “我暂时还没有去想,”鲍依科说。“没时间。”

  “可是我常想,”扎哈罗夫重复说。“要是全世界哪里都没有枪声,那么,由于不习惯的缘故,可能会使人感到,永恒的生活已经开始。特别是在最初的几天……”

  莫斯科——古里利普什

  1965一1970年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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