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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一点不错,他肯定会派人去的,”谢尔皮林说。“他不会把这个炮兵团白白给我们的!”

  他们感到高兴,因为他们要到了这个炮兵团,可以用它来打击德方的军部;同时也感到担忧:拿下目前德国人的这个军部的驻地后,检查的结果不知会怎么样。

  现在,在进攻前夕。他们俩谈论这个问题时,互相之间毫不拘礼,就在这种毫不拘礼的关系中,反映出战争三年来在军队里所发生的一切变化,这一点连他们俩自己也没有觉察到。

  “您允许我进来吗,司令同志?”库兹米奇走进帐篷时问。

  如果不考虑对他本人的称呼,而是就一般而论,谢尔皮林原则上是不赞同对下级称呼“你”这种习惯的。不过他已经不能摆脱这个习惯了,而且对此也没有很好地考虑过。

  在国内战争结束后的最初几年里,他根深蒂固地养成了当时严格遵守的习惯,对红军战士称“您”——“战士同志”,对尉官也称“您”——“尉官同志”。甚至在大声呵斥时,也称对方为“您”:“您站得象个什么样子?!”

  而在指挥员之间,日常同志式的关系使他们在公余之暇习惯于彼此称“你”。可是,在履行公事时,不知怎么一来这个“你”竟不知不觉地在他和其他人的口中变成了“你”和“您”两种称呼了——上级对下级称呼“你”,下级对上级称呼“您”。这样就沿袭下来了,尽管,按理来说,这样的称呼是不应该的,并且,如果仔细考虑一下的话,也是不正确的。但是,习惯成自然了。

  库兹米奇是个例外:你对他称“你”,他对你也称“你”。他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只有象现在这种场合,他正式按照你的职位来称呼你,那当然要称“您”了。他是遵守这个规矩的。

  库兹米奇在桌子旁边坐下,笑呵呵地说:“我把方面军司令送走了。路上,他的气算是平息了一点,我代表大家和他握手告别的时候,他说:‘请您保重身体,否则两条老腿又要吃不消了。’这使我回忆起斯大林格勒的那件事,”库兹米奇对谢尔皮林眨了眨眼睛。“今天,他一整天都对我用‘您’称呼。”

  “这有什么不好?”谢尔皮林说。“我们所有的人都应该这样!我们自己也没有发觉,我们已经忘记应该这样称呼了。”

  “假如这是出于尊敬和诚意的话,那当然没什么不好,”库兹米奇表示同意。“而他很可能是出于这样的打算:好吧,你这个老家伙在你没进棺材之前,我就用‘您’称呼你!可是,随便说一句,方面军军事委员也不比我年轻,他和我同岁,也是一八八六年生的。”

  鲍依科听了他这番话,不禁疑惑地看了库兹米奇一眼:他和方面军军事委员同年,这怎么可能!在鲍依科看来,库兹米奇是个老头儿;因为他个子矮小,所以还是个小老头儿。而李沃夫呢,就完全不同了。他尽管年纪也不轻了,可是既不能称他为“小老头儿”,也不能称他为“老头儿”。在他身上,有一种与这种称呼格格不入的东西。或许,在他身上时隐时现地表露出来的那种长期身居要职的气派,使旁人没有把这个早已上了年纪的人看作老头儿。

  “你有什么打算,伊万·瓦西里耶维奇?”谢尔皮林问。他知道库兹米奇办事素来勤勤恳恳,可是已经有了一种老年人的毛病:工作到极端疲劳之后,感到自己有权休息一会,就不管对方有没有兴致,总喜欢唠叨几句。

  “我的打算很简单。喝完茶,睡上三个小时,然后,晚上再到各条道路上去看看,不让什么地方出现破坏纪律的现象。否则,谁知道,我们那些老兄又会搞出什么名堂来?大伙儿一直遵守纪律,努力坚持到底,现在到了最后几分钟,可别有人给坏了大事。我走了,”说罢,他戴上了制帽,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我一直在想,我还有什么没讲?原来是我答应给您讲的那个故事:‘什么是下属服从上司’。”

  “讲吧,讲吧,”谢尔皮林笑了笑说。

  “这是一个在旧军队里流传的故事。司务长教训新兵说,‘你记住,什么是下属服从上司:我是长官,那你就是傻瓜;你是长官,那我就是傻瓜!’”

  谢尔皮林和鲍依科听到这个意想不到的故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难道一次也没听到过吗?”

  “听到过的话,是不会忘记的,”谢尔皮林说。“这个说法倒是辩证的,值得记住。”

  “好,都讲完了:我走了。”

  库兹米奇走了之后,鲍依科突然遗憾地挥了挥手。

  “忘了告诉他,我们已经要到了这个炮兵团,也让他高兴高兴……”

  “明天他会知道的,”谢尔皮林说,他对他的副司令不全部知道司令部里的事情,一向是不大在意的。

  就在这种一向不大在意的态度中,反映出库兹米奇在这个集团军里所处的地位,推而广之,也反映出象库兹米奇这样的副司令在其它集团军中所处的地位。往往有这样的情况:有些集团军副司令一直留在这个职位上,他们不会提升为集团军司令,也不会去当参谋长,因为他们不能胜任参谋工作。同时,也不会派他们去当师长,因为他们都是从师长这个职位提升上来的。倘若有军长的空缺,也挨不到他们,一般总是选优秀的师长提升上去的。

  在库兹米奇来这里之前,谢尔皮林曾有过两个副司令。一个是巴久克当集团军司令时留任下来的,他为人挺好,不过在军事上墨守成规。有一次,他照常在前沿处理日常事务时,在枪林弹雨之中阵亡了。

  之后,派来了一个伤愈出院的年轻将军来接替副司令的职务。他在医院时渴望早日重返前线,不管担任什么职务都行。他来这里待了三个月,表现出众。这时,正巧有一个军长患溃疡病,已经到了穿孔的地步,可他还竭力瞒着别人。这时,只好把他从战场上换下来,这个军的军长就出了缺。当时,谢尔皮林认为,在几个师长中,还没有一个人具备当军长的条件,而副司令基尔皮奇尼科夫就在他身边,他宁可不要副司令,而不能让一个军没有人指挥,因此,就任命基尔皮奇尼科夫为该军军长。

  这时,恰巧库兹米奇写来一封信。他在斯大林格勒会战后因病住院,出院之后,晋升为中将。这次他写信来,自己坚决要求担任副司令这个职务。谢尔皮林就接受了。确切一点说,不是接受,而是表示他会同意的。后来,上边来征求他意见的时候,他正式表示同意、对此他并不感到后悔。库兹米奇将军是个克己奉公、忠心耿耿的人。该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没有二话。不过,严格地说,他在司令部里基本上是个事务将军,当然,这种职务是没有的,也是不应该有的。

  谢尔皮林暂时离开部队的时候,谁也不会考虑由库兹米奇代替他指挥集团军。候选人只有一个——鲍依科。甚至不会考虑让其他人来代替司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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