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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谢尔皮林心里盘算着,第三梯队的各师最好用得晚一点,等渡过第聂伯河之后再用。渡河时,让他们跟在其它部队后面,使他们保持完整无损,直到攻打莫吉廖夫的时候,用我们军人的话来说,才出动他们,或者,更理想的是,攻克莫吉廖夫之后,在追击敌人时才出动他们。

  他的这个打算鲍依科和扎哈罗夫都同意,但是没有必要事先对师长和师参谋长解释,为什么要让他们尽可能晚些出动。

  “凭老交情,怎样对你们讲呢?”谢尔皮林把目光从阿尔杰米耶夫身上移到屠玛年身上。“你们不是常常想把某个营尽可能长久地掌握在自己手里吗?我也是这样。我不比你们来。可是,我和你们曾在军事学院里学习过,知道一个战役的胜负不光取决于我们单方面的意图,还取决于敌人阻止我们实现这个意图的力量。我的意图我明白,可是敌人的意图和我们恰恰相反,问题就在这里!由此可以得出结论:我们在战时要时刻作好对付一切的准备。”

  “这个我们懂,”到现在为止一直没吭声的屠玛年开口了。“今天我们休整一天,明天的训练任务我们已经布置好了。”

  “进行哪些训练?”谢尔皮林问。

  “那些在前沿不可能进行的训练,”屠玛年说。“一个营在火网掩护下进攻……”

  “这是正确的,”谢尔皮林赞许道。这时候,他想起了一件事,脸色变得阴沉起来了。

  六天前,在另一个师里,也恰恰是在这种以营为单位的训练中,一块迫击炮弹的弹片把资格最老的团长茨维特科夫上校打死了。他是不久之前从这儿——一师调到那里去当副师长的。

  “不过要小心一点,”谢尔皮林皱着眉头说。

  “通报我们已经看过了,司令同志,”屠玛年说。“我们会注意的。”

  在他们师里,跟这个集团军的其他单位一样,大家都知道这件事故。

  谢尔皮林点了点头,他的脸色依然那样阴沉。他们会注意到这一点,那是当然的事。可茨维特科夫却不能死而复生,这是无法挽回的了。

  “最近在前沿连续执勤的同志,还得让他们好好休息两昼夜,而不是一昼夜!”谢尔皮林沉默了一会,命令道。“你们自己当然可以不休息,尽管你们在前沿爬来爬去,一回到师部,总还是可以在床上睡个觉吧。而战士们是待在掩体里的。这些天来,他们睡眠不足,已经疲劳不堪了。”

  谢尔皮林又沉默起来。如果他把自己的想法摆出来的话,那么他就会说,因弹着点过近而误把茨维特科夫打死的迫击炮班的炮手们,也同样睡眠不足,疲劳不堪。

  “你最好给我讲讲这样一些事情,师长,”谢尔皮林沉默了一会之后对阿尔杰米耶夫说。“还有你,参谋长,”他回过身来对屠玛年说。“你们两个人用四只眼睛观察德国人已经有两个月了。照你们看,德国人现在怎么样?你们发现了他们哪些情况?”

  “我们发现的情况全都报告了,司令同志,”屠玛年困惑不解地说。

  “你们报告的,我们全看了。不是我看过,就是鲍依科看过。你们现在把没有报告过的情况对我讲讲。在发动冬季攻势之前,你们在前沿也待了一个半月。现在又待了这么些日子。德国人现在怎么样?是不是还跟去年秋天一个样?”

  “抓来的‘舌头’都说……”屠玛年刚准备讲,谢尔皮林就把他打断了:“‘舌头’说的,我也都知道了。当然,这有用处。可是对俘虏总不能完全相信。一个大口袋往他头上一套,把他拖到俄国人这里来审讯的时候,他是一种心情;而他在自己人那里的时候,又是另一种心情。据你们两个月来的观察,他们执勤的情况怎么样?秩序怎么样,纪律怎么样?还是像过去一样,一切都准时准点吗?”

  “‘舌头’比去年秋天抓得多了,”阿尔杰米耶夫说。“也比较容易抓。不能说很容易,可总归比过去要容易抓。”

  “我同意,这说明了一个方面,”谢尔皮林说。“那么其它方面呢?”

  屠玛年的脸上现出专心思考的神色。看来,他正在逐一回忆这两个月来发生的各种事情,想尽量确切地回答司令突然提出的这些问题。

  “别伤脑筋了,斯捷潘·阿瓦科维奇,别去想那些细枝末节。把你随便想到的东西说出来。”

  “伪装纪律差了,”屠玛年说。“射击纪律也差了。常常发现违反射击规定的悄况。过去,他们的这些纪律是十分森严的。食品的运送,也经常发生迟误的现象。”

  “我想补充一点,现在只要有点风吹草动,他们就神经过敏,”阿尔杰米耶夫说。

  “神经过敏是指什么?”

  “对一切事情的反应过于敏锐。每次我们去抓‘舌头’,他们不仅在被抓的地方乱打枪,而且,在整个团的防线上乱打枪。我们每一次夜间搜索之后,他们就连续好几夜惶恐不安——可以感觉到,他们的神经都绷紧了。”

  “这种神经过敏是怎么引起的呢?”谢尔皮林问。“是因为在等待我们进攻吗?”

  “等待进攻是一个原因,总的来说,我想,他们感到疲劳了。”

  “我们难道就不感到疲劳吗?”谢尔皮林心里暗暗地问自己,同时想到阿尔杰米耶夫的话谈出了对未来的进攻具有重要意义的真实情况。虽然我们和德国人都感到疲劳,但是,这两种疲劳是迥然不同的。我们是由于历尽千辛万苦而感到疲劳,是由于过去所经历的那一切最可怕的事情而感到疲劳,但那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们所有的人,不管是什么人,不管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大家都终于深信不疑:最可怕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所以,我们的疲劳和德国人的疲劳是完全不同的。

  当然,德国人在这几年战争里也是相当疲劳的,但是,除此之外,他们还因为等待未来的命运而感到疲劳。他们并没有感到,最可怕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师长关于德国人神经过敏的话是千真万确的。他们的神经已经绷紧了。这是好事情。

  “到今天清早,仗已经打了三年了,”阿尔杰米耶夫突然说。

  “战争开始的时候你在哪里?好象在远东?”谢尔皮林问。

  “在后贝加尔。我开始打仗应该算在十二月,在莫斯科城郊。”

  “那次碰到你的情景,我还记得。”谢尔皮林确实很清楚地记得那天夜里,他正沿着被大雪掩盖的公路乘车去接受一个师,路上碰到阿尔杰米耶夫正在高地上消除交通阻塞现象.

  从阿尔杰米耶夫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很高兴提到这次会面。这时候,如果换了别人,也许就会迫不及待地对司令说。“是啊,我也记得您,一辈子也忘不了!”可是,他却没有讲这种话,他没有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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