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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四四年,也象逝去的四三年一样,是在我军猛烈的冬季攻势的隆隆炮声中开始的。但那时候,一年以前,战争还在俄罗斯腹地,在伏尔加河和顿河之间的土地上进行,而现在已经远远地朝西方,跨过第聂伯河,向乌克兰的河右地区推进了。

  一月底,列宁格勒的包围圈已经完全瓦解;二月,在科尔宋——谢甫琴科夫斯基近郊围歼德军十个师。三月和四月,德国人在乌克兰几乎全线溃退,被迫放弃乌曼、赫尔松、文尼察、普罗斯库罗夫、卡梅涅茨·波多尔斯克、切尔诺夫策、尼古拉耶夫和敖德萨。我军进入罗马尼亚北部,接着又解放克里木,而在五月初攻克塞瓦斯托波尔。

  然而,即使把以上这些全部加在一起,也不过是这翻天覆地的一年之内即将开展的重大事件的前奏。

  从四月中旬开始,攻势逐渐缓和下来。各条战线先后结束了自己的战斗以后,就停留在春季已经到达的界线上。而在攻克塞瓦斯托波尔以后,继之而来的是全面的长期沉寂,这标志着发动新攻势的准备工作已经开始。

  对已取得的成绩的欣慰和对未来的憧憬,在人们的意识中交织在一起。从这种憧憬中,从对我军现在在军事上已占绝对优势的不断增长的信心中,人们越来越感觉到,即将来临的第四个夏天将是这次战争中的最后一个夏天。不管怎样,大家心里总是这样想的……

  只有体验过这种感情,才能理解一个军人在此紧要关头突然为一种偶然的因素所支配、不得不离开战场、起先是躺在手术台上、然后被送到医院的病床上会感到多么懊丧和焦急!谢尔皮林乘吉普车给撞伤了,折断了锁骨,还受到轻度脑震荡。他进了医院,现在在莫斯科近郊的阿尔汉格尔斯克耶军人疗养院里治疗已有两个多星期了。五月已快结束,还要足足等待十天,等医务会议作出决定,如果准许的话,才能重返前线。

  事故发生在离斯图典涅茨不远的一条通向铁路线的大路上。这个地方自从四一年以来一直深深地印在谢尔皮林的记忆里,那时候,他从莫吉廖夫城郊突围出来,夜间带领师的余部穿过这条克里切夫-奥尔沙铁路,而现在,时隔三年,他的集团军经过冬季的几次战役以后,又集结在这一带地方,与仍在德军占领下的莫吉廖夫对峙。

  谢尔皮林旧地重来,在各处绕了一圈之后,返回司令部。前面一辆侦察处军官坐的吉普车突然滑到路边,打了一阵子空转,轮子触到了鬼知道什么时候埋在那里的地雷。

  谢尔皮林的司机把车子拐了个弯,一下子撞在树上。司机现在也来到了莫斯科,以便在司令身边听候使唤。他至今还是灰溜溜的,尽管他没有什么错,车子之所以会撞在树上,是由于夜里天黑,而地雷的爆炸又把他的眼睛搞花了。当然,如果当时不是拐弯,而是立即刹车,可能更妥当些。但这一点谢尔皮林没有说,他不想使人过分难堪。不过他心里暗自盘算:回到前线后,是不是换一个司机?出了这件事故,司机以后开车也许会顾虑重重,怕出差错吧。在送往医院的路上,谢尔皮林在汽车里苏醒过来,从那时候起,他对所发生的事一直感到万分懊丧。他的集团军在他离开自己部队的时候开赴新的地方,在他离开的时候得到了补充,在他离开的时候分析敌人的防御力量,准备夏季的战斗,而他却还在跟医生打交道。他的左手还不大灵便,需要每天在医生指导下做体操。疗养院里治疗得很认真,因为他们接到过这样的命令。目前是战斗的间歇阶段,医疗工作必须利用这个机会!

  阿尔汉格尔斯科耶疗养院里充满了期待和焦急的气氛。大家都眼巴巴地等待着夏天。去年这个时候大家也都等待着夏天,但那时的心情是惶惶不安的,大家都担心着:德国人会不会再一次给我们打击?

  然而在等待今年的夏天时,大家都深信不疑,夏天一开始,我们就会发动进攻。

  在疗养院里治疗的,除了军人以外,还有其他各式各样的人。其中有谢尔皮林三十年代的老相识,乌拉尔炮厂的厂长。该厂制造的反坦克炮初速很大,曾经在库尔斯克弧形地带大显神威,现在已开始把这种炮安装在坦克上。这个人在严重的心脏病发作之后,虽然不久前病情才稍有好转,然而谢尔皮林在和他的谈话中却了解到,他也梦寐以求地急于要回到乌拉尔自己的工厂里去。大家都很着急!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感觉:无论在前线还是后方,自己是不可缺少的。

  在战场上,整天待在自己的集团军里,接触的都是和自己在一起作战的战友。可是在这里,在疗养院里,就好比在十字街头,人们来自四面八方。谢尔皮林甚至已不再感到惊奇,在三星期内他竟然碰到了这么多的熟人。有军事学院的同学,有自己见习时的老师,也有一起服役的战友。

  ……

  今天早晨吃过早餐以后,他在疗养院的花园里漫步,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唤他:“费多尔·费多罗维奇,是你吗?”

  他回头一看,原来是自己集团军的前任司令巴久克。巴久克穿着一件棕黄色的厚绒布棉睡衣和一双软底便鞋。

  尽管剃得光光的头和乌黑的小胡子是熟悉的,但谢尔皮林没有一下子就把巴久克认出来——这次见面实在太突然了,况且巴久克穿着棕黄色厚绒布睡衣的样子,也显得异乎寻常。

  在斯大林格勒会战结束以后,谢尔皮林奉召赴莫斯科去见斯大林,当时,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如何。临走前他向巴久克辞行,那时巴久克站在自己的吉普车旁边,冬装打扮:身穿毛皮短大衣,头戴毛皮高帽,脚上是皮底毡靴。留在他记忆中的巴久克就是这个样子,此后他们没有见过面.而现在却是穿着睡衣和软底便鞋!

  “你好,伊凡·卡比顿诺维奇!”谢尔皮林认出了站在他面前的那个人确实是巴久克,就迎上一步说。

  也许不单是谢尔皮林,巴久克也觉察到他们在开始拥抱之前有点儿迟疑不决。因此在两人拥抱的时候,巴久克故意迟迟不松开手,显然想以此表明,他对过去的事心里并无芥蒂。

  “这样倒也不错,”谢尔皮林心里思忖着,同时再一次感谢那时不宜飞行的天气,使双方都避兔了难堪的局面:当谢尔皮林终于乘飞机来接替他的集团军司令职务时,巴久克已在前一天乘火车到莫斯科去了。

  “我已经知道你在这里了,”巴久克说,同时松开了拥抱谢尔皮林的手。“昨天来到这里,了解了一下情况:伤员大队里有些什么人?我来看过你,可是护士说,你到女医生那里喝茶去了。我不想来打搅。你现在是一条光棍嘛。”

  谢尔皮林默默不语。他不想回答。然后,他看了看巴久克健康的、晒黑的脸,问道:“你可不是到我们伤员大队里来的吧?”

  “老天保佑,”巴久克说,“克里木一仗之后,我获准休息两星期。我的近卫集团军成了最高统帅部的后备队,而我被送到了这里。我的职务暂时由参谋长瓦尔福洛梅耶夫代理。和你一样,是军事学院出身的。不过他没有指挥的才能,因此不会挖我的墙脚。”

  “我可没有挖过你的墙脚……这要说明白,”谢尔皮林平心静气地说,然而从他的语气中可以听出,他不想继续谈论这个话题。

  “我是说着玩的!我知道你没有挖我的墙脚,”巴久克说,“要不然我也不会到处寻找你了。这儿花园里的小路可不少……我听说你还没有结婚,这消息可靠吗?”

  “可靠。”

  “我可在等我妻子到这里来。飞行员答应今天把她从鄂木斯克送来。”

  “好久没有见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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