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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说到这里,他停了停,又朝四周打量了一下,看看他的这套传说有没有引起听众的同情。他看到大家的眼睛都盯着他,人人都仰起头,鼻孔翕动着,似乎每一个在场的人,都觉得自己能够,而且也真心诚意地愿为自己的民族去报仇雪耻。

  “如果说大神使他的红人子孙说不同的语言,”麦格瓦用低沉。平静、忧伤的语调继续说,“那是为了让各种各样的野兽都能听懂他们的话。他把有些人安置在雪地里,让他们和自己的本家熊在一起。他又把有些人安置在靠近太阳下山的地方,也就是通往幸福猎场的大路上。有一些则安置在淡水湖的岸边,而把他最伟大。最钟爱的人,安置在盐湖边的沙地里。我的弟兄们知道这个受宠爱的民族的名字吗?”

  “是莱那泼!”二十来个人同声热烈地大喊道。

  “是莱尼·莱那泼,”麦格瓦应声说,一面低下头,装出对这一部落的光荣历史表示尊敬,“这是莱那泼的部落!太阳从盐水那边升起,在甜水那边落下,从来没有躲开过他们的眼睛。可是,干吗要我——森林里的一个休伦人——来向一个聪明的民族,讲述他们自己的传说呀?干吗要对他们提起他们的创伤、他们伟大的过去。他们的业绩、他们的光荣、他们的幸福——还有他们的损失、他们的失败、他们的不幸呢?难道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亲眼见过这一切、知道这全是事实吗?我的话完了。不过我的耳朵在听着。”

  说话者的话音刚落,大家都一齐转过脸去,眼睛盯住年高德劭的塔曼侬。从他到这儿来就坐时起,族长一直没有开过口,几乎没有流露出一丁点儿生气。他坐在那儿,虚弱地弯着身子,看上去对周围的一切都毫无知觉;在刚才开始的那一幕中,侦察员精湛的枪法,表演得一清二楚,有目共睹,可他似乎也一点都不知道。可是,当麦格瓦发出他那抑扬有致的声音时,他却开始露出一点生气,有一两次甚至还抬起了头,像是在倾听的样子。而在那个狡猾的体化人提到他的部落的名字时,老人连眼皮也张开了,看着面前的人群,那副呆滞的、毫无表情的模样,看上去简直像个幽灵。接着,他努力想站起身来,而且在他的随从的搀扶下,终于站了起来,虽然由于虚弱,有些摇摇晃晃,但由于姿态尊严,仍显得威风凛凛。

  “谁在对莱那泼的子孙发号召呀?”他用一种低沉的喉音问道。由于大家都屏息静听着,这声音仍能听得很清。“谁还在提过去的事!还不是一个卵变成一条蛆,一条蛆变成一只苍蝇,最后一死了之吗?干吗还要对特拉华人提过去的幸福?还是为现在的幸福多多感谢曼尼托①吧!”

  ①北美印第安人信奉的自然神。

  “说这些话的是个怀安多特人①,”麦格瓦朝那老人站着的平台走近几步,说,“他是塔曼侬的朋友。”

  ①即休伦人。

  “朋友!”那位长者重复了一句,他的额上陷进了一条深深的皱纹,射出两条严峻的目光,由于为人严正,还在中年时起,就使他有了这种令人生畏的目光。“明果人是世界的主宰吗?一个休伦人到这儿来干什么呀?”

  “为了正义。他的俘虏在他的兄弟们这儿。他是为要回自己的俘虏来的。”

  塔曼侬把头转向一个随从的老酋长,听了他对这件事的简单说明。然后,他又转过脸来对着麦格瓦,非常专注地朝他打量了一会,最后才用一种低沉的不很高兴的语气说:

  “正义是伟大的曼尼托的法律。孩子们,给来人吃些东西。然后,休伦人,带着你的人走吧。”

  族长宣布了这个庄严的决定后,便坐了下来,重又闭上眼睛,似乎他更喜爱的是重温经历过的那幕幕映现的影像,而不是观看尘世间的这些睁眼可见的景物。对于这样一个决定,特拉华人中也没有一个人胆敢嘀咕一声,更不用说要反对他本人了。塔曼侬的话刚说完,就有四五个年轻战士来到海沃德和侦察员背后,敏捷地用绳子把他们反绑起来。海沃德由于全神贯注地照顾着那个快昏过去的可爱姑娘,以致还没意识到他们的意图,就被绑了起来。鹰眼则认为,虽然这些特拉华人含有敌意,但仍不失为一个优秀的种族,所以也就没有反抗而顺从了。但要是他能完全听懂刚才那番对话所用的语言,也许他的态度就不会这样消极了。

  麦格瓦在上前接收俘虏以实现自己的目的之前,先以胜利的目光朝周围的全体与会者扫了一眼。他知道,这两个男人已不可能再进行任何抵抗了,于是便把目光转到自己最看重的人身上。可是,他遇到的是科拉那镇静、坚定的目光,从而又使得他的决心开始动摇起来。于是,他又想起了以前用过的手段,把艾丽斯从传着的一个战士的臂弯里接了过来,一面招呼海沃德跟着走,一面打手势叫围着的人群让出路来。可是,科拉并没有像他期望的那样,任凭一时的感情冲动行事,而是奔到了那族长的脚下,大声喊道:

  “公正、尊敬的特拉华人,我们全要仰仗您的智慧和权力来搭救了!请别听信那个狡猾、残忍的魔鬼的话,他是在用谎言来玷污您的耳朵,为了满足自己血腥的私欲。您年高德劭,见过世上的种种罪恶,您一定知道怎样来使不幸的人少受它的祸害的。”

  那老人的眼睛又沉重地睁开了,他再次看着人们。当科拉打动人心的祈求声传进他的耳朵时,他的眼睛也慢慢地朝她转了过去,最后停在她身上,盯住她看着。科拉已经跪了下来,双手紧握,按在胸前,像一尊美丽的女性雕像似的,以一种崇敬的心情,抬头仰望着老人那衰老而威严的面容。塔曼侬脸上的表情渐渐在变化,茫然若失变成了钦佩赞美,流露出智慧的光芒。也就是这种智慧,在一个世纪前,曾使他常用他年轻的热情,来感染过无数特拉华人。他不用人搀扶,而且看来是毫不费力地站了起来,以坚定得使听众惊奇的声音问道:

  “你是什么人?”

  “一个女人。一个受憎恨的民族的女人——一个你们所说的英国佬。可她从来没有伤害过您,而且,即使她想这样做,她也没有能力来伤害您的人民。现在,她在向您求救。”

  “告诉我,孩子们,”族长向周围的人做着手势,声音沙哑地问道,虽然眼睛仍然盯着跪在地上的科拉,“特拉华人现在扎营的地方是在哪儿?”

  “在易洛魁人的山里,在霍里肯的晶莹泉水旁。”

  “打从我喝了家乡河里的水以来,许多个炎热的夏天来了又去了,”族长接着说:“明匡①的子孙是最正直的人;可是他们太渴了,把那儿的河水全给占了。难道他们走得这么远,又跟着我们到了这儿了吗?”

  ①指威廉·宾(William Penn,一六四四—一七一八),他于一六八一年受英王所赐成为宾夕法尼亚殖民地的业主,以开明治理殖民地著称,对待当地土著特拉华人也较友好。“明匡”是特拉华语,意为“羽毛”,特拉华人听见白人把写字的羽毛笔叫做Pen,也就误把它和宾(Penn)这个姓混为一谈,称威廉·宾为“明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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