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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休伦人只会吹牛,”恩卡斯轻蔑地说,“他们的图腾虽然是驼鹿,可跑起来却像蜗牛。特拉华人是乌龟的子孙,但跑得比鹿还快。”

  “是的,孩子,你说的全是事实。而且,我相信,奔跑起来,他们整个部落没有一个人能超过你;要是来一次两英里的赛跑,当你已经到达终点喘过气来时,这些坏蛋连在终点听得见声音的地方都还没跑到哩。可是白人的天赋能力是在手上,而不是在腿上。以我来说吧,我能像个好汉那样轻而易举地打碎休伦人的脑袋,可是一比起赛跑来,这些坏蛋一定会大大胜过我。”

  恩卡斯本来已经走到门口,准备领头出去了,这时突然又退了回来,重又回到屋子的尽头站着。鹰眼则没有注意到这些举动,顾自一心在转着念头,嘴里还像自言自语地说着。

  “总之,”他说,“硬要拿一个人的天赋能力去束缚住另一个人是不合理的。所以,恩卡斯,你最好还是快逃。我因为跑不快,还是重新披上这张熊皮,靠狡猾来骗他们吧。”

  莫希干青年没有作答,只是默默地把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仰身靠在屋子的一根立柱上。

  “怎么?”侦察员抬头看着他问,“你干吗还待着?我的时间还来得及,那伙坏蛋一定会先去追你的。”

  “恩卡斯不走啦!”他镇定地回答。

  “为什么?”

  “他要和父亲的弟兄并肩战斗,和特拉华人的朋友同生死。”

  “啊,孩子,”鹰眼用铁钳似的手紧紧握住恩卡斯的手,答道,“要是你留下我顾自走,那可真的不像是个莫希干人,而成了一个明果人了。因为我知道年轻人通常都爱惜生命,所以才想到这么提议的。好吧,战斗中,硬拼不能取胜时,就得靠计谋了。你把这熊皮披上;我相信,你扮熊一定能扮得和我差不多好。”

  至于在这件事上他们俩究竟谁的本领大,不管恩卡斯心里怎么想,但在他那严肃的脸上丝毫没有流露出自以为高强的表情。他只是默默地迅速把熊皮套在身上,然后就等着听取那位年长的同伴认为适合的下一步行动。

  “朋友,”鹰眼对大卫说,“现在咱们俩把衣服调换一下吧,这样对你要方便得多,因为你太缺乏在这荒野里随机应变的本领了。喏,把我的猎衫和便帽拿去,把你的毯子和帽子给我。你还得把你的书、眼镜,还有那支小苗子也一起给我;要是将来咱们能在比这幸运的时刻重新见面,我会把这些东西全都还给你,并且为这向你重重道谢的。”

  大卫爽爽快快地交出了这几样东西,要不是这种交换在许多方面对他确有好处的话,那就更能显出他的慷慨大方了。鹰眼不用多久就把借来的衣帽穿戴妥帖。当他那对骨溜溜转的眼睛上架起眼镜,头上戴上那顶三角帽以后,由于他们俩身材差不多,在黑夜的星光下,他完全可以冒充那位圣歌教师了。这一切刚做完,侦察员便转身朝向大卫,对他做起临别指示来。

  “你是不是生来就这么胆小!”他直截了当地问道,意在下决心做安排之前,对整个情况有个适当的了解。

  “本人的职业是和平的,本人的生性,鄙见认为是非常仁爱的。”大卫答道,他对这种对他的人格的直接攻击,感到有点恼火。“可是,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刻,也没有一个人可以说我忘记过对上帝的信仰。”

  “你的最大危险是那伙蛮人发觉他们受了骗的时候。要是那时候他们不敲破你的脑袋,那一定是他们把你看成一个疯子了,这保护了你,也就使你有足够的理由期望得到善终了。要是你决定留下,那你就得坐在这暗处,装成是恩卡斯的样子,直到被狡猾的印第安人发觉自己受骗为止。到那时,刚才我已经说了,便是你受考验的时候啦。所以,还是你自己选择吧,冲出去,还是留在这儿。”

  “即使如此,”大卫坚定地说,“我也要留在这几代替这个特拉华人。他曾英勇、慷慨地为我战斗过,所以这件事,甚至比这更艰苦的事,我也敢于为他去做。”

  “你这样说真不愧是个男子汉大丈夫,像个在聪明的教育下本可干出一番事业来的人。你要低着头,缩起腿,要不,会过早地被他们看出破绽。要尽量不吭声,到了非开口不可的时候,聪明的办法是突然来个你平时的那种尖叫,这样就可以提醒那班印第安人,你的脑子有毛病,不应该像要求正常人那样,事情完全要你负责的。不过,万一他们剥掉了你的头皮——我相信他们不会——毫无疑问,恩卡斯和我决不会忘记这笔血债,而会像真正的战士和忠实的朋友那样,为你报仇。”

  “等一等,”大卫发现他们下了这种保证之后马上就要走了,急忙说,“我是上帝的一个卑下的信徒,他从来没有教诲过我这种不足为训的复仇原则。因此,万一我倒下了,千万别为我的亡魂去找寻牺牲者,而要宽恕那些杀害我的人。既然你们记得他们,那就在祷告中为他们祈求心灵上的启迪和永久的安宁吧。”

  侦察员迟疑了一会,看来是在思索。

  “这里面倒另有一个原则哩,”他说,“和森林里的弱肉强食原则不同;不过仔细想来,这也在理、高尚。”于是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大概今后他不会再这样常因伤感地想起自己离弃那种生活环境已久而叹息了,接着说:“作为一个纯血统的白人,我本来也是愿意这样做的,可是,和印第安人打交道,往往没有和基督徒打交道那么容易啊。愿上帝保佑你,朋友;要是你能充分地认识到这一点,又能一直记住永生的道理,我深信,你的道路是不会大错的,虽然这在很大程度上还得看天赋的才干怎样和诱惑的力量如何了。”

  侦察员这样说着,返回去和大卫亲切地握了握手。经过这番友好的表示之后,他便立刻离开了屋子,新扮成熊的恩卡斯也随着走了出去。

  一发现自己已被休伦人看见,鹰眼立刻就挺直高高的身子,装出大卫那种一本正经的样子,伸出一只手打着拍子,开始唱起自己那冒牌的圣歌来。幸好在这次成功的巧妙冒险中,他与之打交道的那些人,都不太懂得这种美妙声音的和谐与否,否则他这种可怜巴巴的努力,肯定会被人识破的。由于必须经过那帮印第安人附近的危险地段,离他们越近时,侦察员的歌声提得越高。走到他们跟前时,那个会说英语的休伦人伸出一只胳臂,挡住了这位假歌唱家的去路。

  “那条特拉华狗怎么样?”他探过头来,借着微弱的光线注视着对方脸上的表情,问道,“他害怕了吗?休伦人能不能听到他直哼哼?”

  那只熊突然凶猛地大吼一声,吓得那个年轻的印第安人急忙缩回了手,跳到一旁,仿佛要弄清眼前这只一摇一摆的是真熊而不是假熊。鹰眼怕自己的声音会被狡猾的敌人听出,便高兴地利用这一停顿机会,重又放声大唱起来,这样的歌声,在一个较为文明的社会里,可能会被称之为“噪音”,可是在眼前的这些听众中,这倒反为他带来了更大的敬意,因为对于这种他们认为脑子不正常的病人,他们是一向十分尊敬的。于是,这一小队印第安人全都退到一旁,正如他们料想的那样,让神官和他的受了感召的助手一起过去。

  恩卡斯和侦察员在走过那些棚屋时,真是需要有极大的毅力,才能继续装出非常庄严和镇静的样子;尤其是当他们很快发觉,那几个看守人的好奇心已经战胜了恐惧心,而且已经驱使他们走向那座棚屋去窥探魔法的效果的时候。这时候,只要大卫的行动稍微有一点不当或急躁,就会使他们原形毕露。为了使侦察员的安全得到保证,争取时间也就变得极端必要了。侦察员认为必须继续下去的引吭高歌,一路上吸引了许多好奇的人来门口观看;也有一两次,有个把面目凶险的战士受迷信的驱使,或者出于警惕,甚至走到路中间来看他们。不过,他们并未受到阻拦,昏暗的夜色和他们那冷静的态度,大大地帮了他们的忙。

  这两个冒险家走出了营地,正朝森林飞快地奔去时,只听得从囚禁过恩卡斯的那间棚屋里,传出一声响亮而悠长的喊声。莫希干人不禁吓了一跳,他摇动着身上那张毛茸茸的熊皮,仿佛他假扮的这只野兽马上就要采取什么拼死的行动似的。

  “等一等,”侦察员抓住了朋友的肩膀说,“等他们再喊!这只是表示他们吃惊的喊声。”

  他已经没有时间再耽搁,因为,紧接着,整个营地里都充满了喊声。恩卡斯脱掉身上的熊皮,恢复了自己原来的英俊面目,鹰眼轻轻地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便往前奔去了。

  “现在,让那班魔鬼来追赶我们吧!”侦察员说着,又从灌木丛下面抽出两校来复枪以及弹药等物。他递给恩卡斯一枝,自己则挥动着那枝鹿见愁说:“至少可以结果他们两条性命。”

  于是,他们便将枪低低地提在手中,像两个准备追击猎物的猎手似的,向前奔去,要不了一会儿,便都消失在昏暗的森林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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