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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治病的圣水决不能救活死去的休伦人,”恩卡斯用悦耳的特拉华语回答说,“滚滚的流水冲刷着他们的尸体;他们的男人一个个都像婆娘;他们的女人全是猫头鹰。去!去把休伦狗全叫来,让他们来见识见识真正的战士!我的鼻子受到了侮辱,它闻到胆小鬼的血腥味啦!”

  最后一句话,深深地刺痛了休伦人的心,把大家给激怒了。他们当中很多人都懂得俘虏讲的这种奇怪的语言,其中包括麦格瓦。这个狡诈的印第安人看到有机可乘,便立刻抓住这一机会来施展他的本领。他甩开肩上的皮斗篷,伸出一只胳臂,开始卖弄起自己那危险奸刁的口才来。虽然由于他偶尔仍要犯易犯的毛病,加之又曾叛离过自己的部落,使他在人们心目中的影响大为削弱,但他的勇气和作为一个演说家的名声,还是不可否认的。他讲话时从来不会没有听众,很少不会使人们跟着他的意见跑。这一次,他的这种本领又被复仇的气焰激起来了。

  他重又叙述了那次进攻格伦瀑布附近的小岛的事,讲了他的同伴们怎样死去,以及他们最痛恨的敌人如何逃跑,等等。然后,他又描绘了一番他们怎样抓住那几个俘虏,怎样把他们带到这山里来的情景。至于他对那两个姑娘的卑鄙企图,以及他的诡计如何遭到挫折的事,他就只字不提了。他迅速把话题转到怎样受到长枪那帮人的突然袭击,以及这一事件的悲惨结局。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朝周围的人环顾了一下,表面上装出是对牺牲者表示敬意,实际上是要察看一下自己这番开场白的效果。像往常一样,人人的目光都盯在他的脸上。每一个黑黝黝的身躯都像一尊能呼吸的雕像,姿势全都一动不动,大伙的注意力都非常集中。

  这时候,麦格瓦放低了一直都清楚、响亮而激昂的声音,开始颂扬起牺牲了的同伴们的功绩来。不管是哪一种品质,只要能引起印第安人同情的,他都注意提到了。某人在追寻敌人时从不扑空,某人在跟踪追击时不屈不挠。这个人如何勇敢,那个人怎样慷慨。总而言之,他用尽了一切颂扬之词,企图以此来激起这个只由很少几个家族组成的部族里每一个成员心弦上的共鸣。

  “可是,”他最后说,“我们的小伙子的尸体,是不是埋在休伦人的墓地里呢?这你们都知道,不是的。他们的灵魂朝太阳下山的方向去了,现在已经越过大河,前往幸福的猎场。可是,他们上路时,没有带干粮,没有枪,没有刀,也没有鹿皮鞋,而是像刚出生时那样,可怜巴巴地光着个身子。能让他们这样吗?难道能让他们的灵魂像个饥饿的易洛魁人或者胆小的特拉华人那样进天堂吗?还是让他们手中握着武器,身上穿着衣服去跟他们的朋友见面呢?我们的祖先见了他们心里会想,怀安多特族①的人变成什么样子了呀!他们会用阴沉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子孙,会对他们说:走开!一个齐怕威人冒充休伦人到这儿来了。弟兄们,我们决不能忘记这些牺牲的人。一个红人是永远能把他们记住的。我们要叫这个莫希干人背上我们给小伙子们的礼物,去追赶他们,要压得他摇摇晃晃的。尽管我们的耳朵听不见他们的话,他们一定在要求我们的帮助。他们在说:别忘了我们啊!当他们看到这个莫希干人的阴魂,背上驮着沉重的物品,千辛万苦地在追赶他们时,他们就会知道我们的心意了。那样,他们就会高高兴兴地离去,而将来我们的子孙也会这么说:‘我们的祖辈是这样对待他们的亲人的,我们也得这样对待他们。’英国佬算得了什么?我们杀了不知多少了,可土地还是白的。休伦人名字上的污点,只能用印第安人的血来涂盖。得把这个特拉华人处死!”

  ①即休伦人,参见第三十五页注1。

  这样一篇慷慨激昂的长篇演说,而且又由一位休伦族演说家抑扬顿挫地来发表,其效果是不容置疑的。麦格瓦如此巧妙地把听众的同情心理和他们的宗教迷信结合在一起,这些人本来就有杀人作为牺牲祭奠族人亡灵的风俗,现在听了麦格瓦的一番话,更加变得毫无人性,而只有复仇的欲望了。尤其是其中有一个样子凶暴的战士,他对麦格瓦的话特别留意听,他的面容随着内心的感情在变化,以至最后变得满脸杀气腾腾。麦格瓦的话刚说完,他就跳起身来,魔鬼似地狂叫一声,但见他手握磨得雪亮的战斧,高举在头顶挥舞着,在火光中闪着寒光。这一举动和叫声来得如此突然,谁也来不及开口,以阻止他这种血腥的企图。人们只见从他手中射出一道白光,同时又见一条黑影有力地把白光一挡。前者正是那柄扔出的战斧,后者却是麦格瓦的胳臂,他这突然一挡,使战斧偏离了目标。这迅速敏捷的一着,正是时候。那柄锐利的战斧削断了恩卡斯头顶发髻上的羽毛,然后像从什么可怕的武器中发射出来似的,穿透单薄的墙壁,飞了出去。

  海沃德目睹这一危险的举动,吓得跃起身来,心都快从喉头跳出来了,心里着实为自己的朋友捏一把汗。后来看到这一斧并未砍中,恐惧也就变成了惊叹。只见恩卡斯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似乎丝毫不为感情所动地注视着自己的敌人。面对这种报复性的突然袭击,他的脸仍像大理石似地冷静和坚定。接着,他还用自己的土语嘀咕了几句表示鄙夷的话,仿佛是在惋惜敌人的武艺太差,因而才使自己侥幸得兔于难似的。

  “不!”麦格瓦看到俘虏没有受到伤害,便满意地说,“得在太阳照得亮亮的时候,再来使他丢脸;要让娘儿们也看着他那副全身打抖的模样,要不,我们的复仇行动便变得像孩子们的嬉戏了。去!把他带到安静的地方去。让我们来看看,一个明天早上死期就到的特拉华人,今晚上是不是还睡得着。”

  负责看守俘虏的年轻人,立刻用树皮绳索缚住恩卡斯的双臂,在一阵阴沉可怕的沉默中,把他带出了屋子。只有在走到门口的时候,恩卡斯坚定的步子才踌躇了一下。他回过头来,用傲慢的目光朝周围的敌人扫了一圈,就在这时候,海沃德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了他并未完全绝望的表情,心里大为高兴。

  麦格瓦也许是对自己的成功感到满意,要不就是正忙于策划自己的秘密计划,因而对于眼前的情况没有再追问下去。他抖了抖身上的斗篷,把它拉到胸前裹紧,接着也走出屋子去了;而要是他再追问下去的话,坐在他身旁的这个人就有生命危险了。尽管心中交织着不断增强的愤怒、生来的倔强性格,还有为恩卡斯的安全担忧,但由于这个阴险可怕的敌人的离去,海沃德还是感到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被麦格瓦的演说煽起的激动情绪,渐渐地平伏下去了。战士们都陆续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屋子里又变得烟雾腾腾。在约摸半小时的时间里,没有听到有人说过一句话,几乎也没有看到有人朝旁边看过一眼——在这些性情十分暴躁但又极能自制的人中,每当经过一番激烈的骚动之后,接着往往就会出现这种严肃深思的沉默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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