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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Chapter20

  “过来吧,孩子,我这儿有点东西,吃了心里就舒坦了。”

  多尔佛斯·雷蒙德先生不是个好人,所以我不大乐意接受他的邀请,不过还是跟着迪尔过去了。不知怎的,我心里觉得,要是我们跟雷蒙德先生交往,阿迪克斯会不高兴的,至于亚历山德拉姑妈呢,我知道,也会不高兴的。

  “喏,”他说着,把他那带有麦秆吸管韵纸袋递给迪尔。“吸一大口你就会平静下来。”

  迪尔衔着麦秆吸了一口,脸上漾起了笑容,最后,大口大口地吸了起来。

  “嘻嘻,嘻嘻,”雷蒙德先生笑了。显然,教唆一个小孩干坏事,他很得意。

  “迪尔,你得注意点。”我警告说。

  迪尔放开吸管,咧嘴一笑。“斯各特,不是别的,是可口可乐。”

  雷蒙德先生一直躺在草地上。这会儿他坐起来,背靠着树干,说:“你们这两个小家伙可别去告发我啊,好吗?不然会坏了我的名声。”

  “您是说您从纸袋里喝的都是可口可乐吗?纯粹的可口可乐?”

  “是的,小姐。”雷蒙德先生点点头说。我喜欢他身上散发的气味。那是皮革、辕马和棉籽羼杂在一起的气味。他脚上穿着一双英国式马靴。这种马靴我从未见过。“在大多数情况下我只喝可口可乐。”

  “那么,您甲日醉醺醺的样子只不过是假装的罗?请原谅我的冒昧,先生,”我意识到说错了话,“我没有打算要……”

  雷蒙德先生格格地笑了,一点不见气。我小心谨慎地问他;“您干吗要这样呢?”

  “干吗……哦,是的,你是说我干吗要假装醉隰醺的样子?这很简单。”他说,“有的人不喜欢我的生活方式。我可以说让他们见鬼去吧,他们喜不喜欢。我才不在乎呢,的确,我说他们喜欢不喜欢我才不在乎,说了又怎么样?不过,我不会真说他们见鬼去吧。懂吗?”我和迪尔都说:“不懂,先生。”

  “你们知道,我没法给他们一个理由,他们弄懂这个理由对他们自己有好处。我一进城来——不过我很少进减,如果进城时走路不稳,还一边从这个袋子里喝若什么,人家可能说,多尔佛斯·雷蒙德掉进威士忌酒瓶里不能自拔了,难怪他老是恶习不改;他克制不住,所以他就这个样儿生活下去。”

  “这样不诚实,雷蒙德先生。本来您在人们的心目中已经够坏了,还要使自己显得更坏。”

  “这样是不诚实,但对别人大有好处。芬奇小姐,跟你说实话,其实我不怎么喝酒,但你知道,人家怎么也不会理解,我象现在这样生活是因为我喜欢这样生活。”

  我突然感到不应该在这儿听这个坏家伙讲话。这个家伙生了几个混血孩子,还不在乎谁知道这件事。但他却很有趣,我含不得离开。我从未碰见过这样有意自欺欺人的人。但是,他为什么要把他的秘密告诉我们呢?我问他为什么。

  “因为你们是小孩,能够理解这个秘密。”他说,“还因为我听到那孩子……”

  他把头向迪尔一歪,说:“他还适应不了这样的局面呢,等他大一点就不会感到恶心,就不会哭鼻子了。可能他会觉得世道不……比方说,不那么对头吧,但他不会哭鼻子,再过几年就不会哭鼻子了。”

  “哭什么啊,雷蒙德先生?”迪尔开始显露出他的男子汉气派。

  “哭什么,哭有些人想也不想一下就使另一些人痛苦,哭白人给黑人带来无端的苦楚,丝毫不考虑黑人同样是人。”

  “阿迪克斯说欺骗黑人比欺骗白人罪还要重十倍。”我咕哝说,“他说那是人世问最大的罪过。”

  雷蒙德先生说:“我不认为如此。琼·路易斯小姐,你不知道,你爸爸不是一般的人,得几年以后你才能理解这一点——世上的事你见得太少了’.连这个镇上的事你都没有看够。但是,你现在该做的是回审判厅去。”

  这活使我们记起来,我们几乎漏听了吉尔默先生对汤姆的全部盘问。看看太阳,它正在飞快地从广场西边的商店屋顶后面落下去。在两个火坑之间—一雷蒙德先生和第五巡回法庭——我犹豫不决,不知该往哪儿跳。“来吧,迪尔,”我招呼他说,“你现在好了吗?”

  “好了。雷蒙德先生,见到您很高兴,谢谢您的可口可乐,真灵!”

  我们跑回审判厅,跨上台阶,登上两段楼梯,沿着看台的栏杆挤回去。赛克斯牧师帮我们留着座位。

  审判厅里鸦雀无声,我又不知道那些哇哇哭叫的婴儿哪儿去了。泰勒法官的雪茄衔在口中只剩下一个小小的棕色点儿,吉尔默先生坐在桌旁拼命地往一本黄色便笺上写着什么,想比挥笔疾书的法庭记录员记得更详细。“唉,”我喃喃地说,“我们错过了好戏。”

  阿迪克斯正在对陪审团说话。显然,他刚才从身旁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些公文,那些公文还摊在桌上,汤姆·鲁宾逊在一旁用手抚弄着。

  “……缺乏真凭实据,这个人被指控犯有死罪,正在接受决定生死的审判……”

  我捅了杰姆一下。“他说了多久了?”

  “刚才他分析了所有的证据,”杰姆轻声对我说,“我们会赢,斯各特。没有不赢的道理。他说了大概五分钟了。整个事情他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自,就象我可以向你解释的那样,连你也能听懂。”

  “吉尔默先生有没有……?”

  “嘘!没有什么新玩意儿,还是老调子。别说话了。”

  我们又朝下望去。阿迪克斯流畅自如地讲着话,神情淡漠,象是在口述一封信。他在陪审团面前踱来踱去,陪审员们似乎在聚精会神地听着;他们仰着脑袋,露出欣赏的目光跟随阿迪克斯的步伐转动。我想那是因为阿迪克斯说话平静。

  阿迪克斯停了下来,做了一件他平常不做的事。他解开表链,连表一道放在桌子上,说;“请求法庭允许……”

  泰勒法官点了点头,阿迪克斯接着做了件我以前和以后都没见他做过的事情——无论是在大庭广众之中或是在私人房间里都没见他做过。他解开背心上的扣子和衣钡上的扣子,松开领结,脱掉上衣。他从来不解开身上的任何穿戴,除非晚上上床睡觉。在我和杰姆看来,他现在这样简直就是一丝不挂地站在我们面前。我们交换了惊奇的眼色。

  阿迪克斯把双手揣进口袋里,回到陪审团跟前。我看到他的金色领扣和钢笔、铅笔的一端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先生们,”他又开始说话了。我和杰姆的眼光又一次相遇,因为阿迪克斯的口吻与刚才的迥然不同了,他甚至可能用这种口吻叫一声“斯各特”。他的声音不再是平淡冷漠的了。他对陪审员说着说着,好象他们是站在邮局拐角处的一群街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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