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外国文学 > 梅冈城故事 | 上页 下页
三六


  PART TWO

  Chapter12

  杰姆十二岁了。和他相处不容易,他反复无常,郁郁寡欢,胃口大得惊人。他总叫我别老缠着他。于是,我跑去问阿迪克斯:“我想他肚子里有条绦虫吧?”阿迪克斯说不是,杰姆正长身子,我对他要耐着点性子,尽量少去打扰他。

  杰姆的这些变化发生在短短的几个星期里。杜博斯太太死了还不久,杰姆对我当初陪着他上杜博斯太太家给她念书还十分感激。可是,仿佛一夜之间,杰姆便学了一套古里古怪的准则,还想强加给我:有好几次他甚至教训我哪些该干,哪些不该干。有一回吵了嘴后,杰姆吼着说:“你也该象个女孩子,行为该规矩点了1”我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一扭头跑到了卡尔珀尼亚跟前。

  “别生杰姆先——生的气。”

  “杰姆先——生?”

  “是啊,他很快就是杰姆先生了。”

  “他的年龄还不够格呢,他需要的就是让人揍上一顿,可惜我太小了点。”

  “真是个孩子,”卡尔珀尼亚说,“杰姆先生越长越大,我玎没办法。他不想老让人跟着,要去干男孩子干的事啦。你要是觉得寂寞,就到厨房里来。在这里我们有不少的事可干。”

  那年夏天开始时,看来一切都会令人满意。杰姆可以随心所欲;迪尔来到之前我有卡尔珀尼亚陪我,这也不算坏。我在厨房里她很高兴。而我看着她干活,也慢慢觉得要做一个女孩子还真有点什么技巧在里头。

  但夏天到了,迪尔却没来。我收到他的一封信和一张照片。信上说他有了个新爸爸,新爸爸的照片也附存信内。迪尔要留在梅里迪安,因为他家决定造一艘渔船。他的这个爸爸同阿迪克斯一样,也是个律师,不过年轻得多,有一张漂亮的脸蛋。迪尔有了爸爸,我很高兴,可我自己却很失望。迪尔在结尾处说,他会爱我一辈子,叫我别担心;他一有了足够的饯就会来接找,和我成家,所以请我给他回信。

  迪尔不在身边,这一点,即使有了他这个牢靠的未婚夫也无法弥补。虽然我事实上并没有在头脑里这么去想,但是迪尔便是夏天的一切:同他一起坐在鱼塘边把绳子当烟抽;趁杰姆没注意,他突然探过头来在我脸上飞快地一吻;机灵的眼睛一亮,他便有了逗布·拉德利露面的鬼主意,还有我们都感到的相互间的渴慕。有了他,生活并不怎样出奇;少了他,却无法忍受。一连两天我都很不痛快。

  然而这好象还不够似的,阿迪克斯又要去参加州立法机关的紧急会议,两个星期不能回家。州长急于清除州里的一些麻烦事:伯明翰发生了数起静坐罢工,城里等待分发救济食物的队伍越来越长;乡下的人则越来越穷。这些都离着我和杰姆的天地远远的。

  一天上午,我们十分惊讶地在《蒙哥马利广告报》上看到一幅漫画,下面的标题是“梅科姆的芬奇”。画中的阿迪克斯光着两脚,只穿着短裤,被铁链锁在一张桌子上,十分认真地在一块石板上写着什么,身旁几个看上去很轻浮的女孩子正对着他叫。喂……!”

  “这是称赞他,”杰姆解释说,“他用自己的时间干那些没人干便干不成的事。”

  “是吗?”

  杰姆身上除了最近出现的怪脾气外,还添上了一副叫人受不了的自作聪明的派头。

  “哦,斯各特,这就如同把各县所有的东西的税收法重新制订一样,而大多数人对这类事情都没有兴趣。”

  “你怎么知道?”

  “哎呀,走开,让我一个人果着,我在看报呢。”

  杰姆如愿以偿。我离开他到了厨房里。

  卡尔珀尼亚正剥着豆荚,突然对我说:“你们俩星期天做礼拜的事叫我怎么办才好呢?”

  “我想没什么太了不得的,阿迪克斯给了我们募捐的钱。”

  卡尔珀尼亚的两跟眯了起来,我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卡尔,你知遭我们会守规矩的。我们已有好几年没在教堂里惹过麻烦了。”

  卡尔珀尼亚肯定记起了这么一件事;一个星期日,下着雨,我们既没有家长带着,也没有老师管束。我们班的同学们任意胡来,把尤妮斯·安·辛酱森捆到椅子上,关进了炉子问。过后,我们把她忘了,全班人马开拔到楼上做礼拜去了。正静静地听着布道,忽然顺着暖气管道传来了一阵可怕的砰砰声,一直持续到有人去查看为止。尤妮斯被带了出来,说她再不愿扮演谢德拉克了。杰姆·芬奇说,如果她有足够的诚心就烧不伤。不过,那下面确实热。

  “而且,卡尔,阿迪克斯又不是第一次离开我们。”我分辩道。

  “我知道不是第一次,可他每次都设法让老师管着你们。这回没听他这么说。嗯……他大概忘了。”卡尔珀尼亚搔了搔头,忽然笑了。“你和杰姆先生明夭跟我去做礼拜,怎么样?”

  “真的?”

  “满意吧?”卡尔珀尼亚咧嘴笑着说。

  不管卡尔珀尼亚以前给我们洗澡洗得多么使劲,跟那个星期六晚上比起来简直不算回事。她两次涂了我满身肥皂,每次清洗时都用大桶提来清水。她把我的脑袋按进水盆里洗了又洗,用了八角牌肥皂,又用了橄榄香皂。杰姆洗澡的事她已多年不过问了。那天晚上却偏要干预他的私事,惹得杰姆发作一通:“难道在这个家里非要所有的人在一旁看着才能洗澡?”

  第二天,比平时更早她就开始“检查”我们的衣服了。卡尔珀尼亚在我们家过夜时,就在厨房里支起个帆布床。那天早上,帆布床上堆满了我们札拜天穿的服装。她给我衣服上浆上得太多了,我往下坐时衣服鼓成帐篷一般。她给我穿上衬裙,然后用一根粉红色的腰带紧紧系上,她还把我的漆皮靴用带油脂的面包干擦得照得出她的脸。

  “好象我们要去过狂欢节的最后一天似的。”杰姆说,“这是怎么回事儿,卡尔?”

  “我不愿听任何人说我没照顾好我的孩子。”她低声咕哝道,“杰姆先生,你无论如何不能用那条领带配这套衣服,那是绿色的。”

  “这有什么要紧?”

  “衣服是蓝色曲,难道你分辨不出来?”

  “嘻,嘻,”我嚷了起来,“杰姆是色盲。”

  他气得满脸通红。卡尔珀尼亚马上说:“你们都别闹了,你们这是去首批房产教堂,脸上该挂着笑才对。”

  非洲卫理公会监督派首批房产教堂在本镇的南端以外的黑人住宅区,老锯术厂车道的对面。这是一个古老的木架结构建筑,油漆早已剥落,也是梅科姆唯一有尖顼和大钟的教堂。把它叫做首批房产教堂,是因为它是获得自由的奴隶们用第一次挣来的钱建造的。星期天黑人在里面做礼拜,其他时候白人在里面赌钱。

  教堂院子的地面是象砖一样硬的粘土,旁边的公墓也一样。如果天气干燥时死了人,就只好用冰块把尸体盖上,等雨天地皮软了才能下葬。公墓里有些坟上竖着正在碎裂的墓碑,而有些新堆的坟,就只用闪闪发亮的彩色玻璃和打破了的可日可乐瓶子来标出轮廓。有的坟上插着避雷针,告诉人们死者躲在地下还觉不安。婴儿的坟头还留着烧过的残烛。人们都愿死后葬在这里。

  进了教堂后,我们闻到了有洁净习惯的黑人发出的那种气味,苦涩中夹着清香——这种气味来自一种头发油,还混合着阿魏胶鼻烟、科隆香水、嚼烟、薄荷和紫丁香爽身粉等的香气。

  看到我和杰姆同卡尔珀尼亚在一起,男的边往后退边摘帽子;女人把双手交叉在腰间,这是平日表示敬意的姿势。人群分开来,为我们让出一条窄狭的过道,通到教堂门日。卡尔珀尼亚在我和杰姆中间,边走边回答着那些服饰艳丽的邻居们的问候。

  “你搞什么勾当,卡尔小姐?”从我们身后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卡尔珀尼亚把手放到我们肩上,我们停下来回头一看,只见身后的路上站着一位很高的黑人妇女。她全身的重量全落在一只脚上,左手的肘弯顶在髋关节上,掌心朝上,指着我们。她长着圆脑袋,两只出奇的杏仁状的眼睛,一条笔直的鼻粱和一张象印第安人的弓形的嘴。看上去她有七英尺高。

  我感到卡尔珀尼亚的手碰了碰我的肩膀。“你要干啥,卢拉?”她问道,用的是我从未听她用过的语调。她说得很平静,但带着鄙夷的口吻。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把白人娃娃带进黑人教堂。”

  “他们陪着我来的。”我又一次觉得她的声音特殊,她这时的语言同另外这些人一个样。

  “是的,我想这个星期你都在芬奇家里。”

  人群里一阵低低的声音。“别生气,”卡尔珀尼亚小声对我说,可是她自己帽子上的玫瑰花却象在气愤似的抖动。卢拉顺着过道向我们走来,卡尔珀尼亚说,“给我在那儿站住,黑鬼。”

  卢拉停下来了,但是嘴里还在说:“你没有理由把自人的娃娃带副这儿来。他们有他们的教堂,我们有我们的。这教堂是我们的,对不对,卡尔小姐?”

  卡尔说:“上帝只有同样的一个,对不对?”

  杰姆说话了:“回家吧,卡尔。他们不要我们在这儿……”

  我同意他的话,他们不要我们在这儿。我感觉到,但不是发现我们在受到攻击。他们好象把我们围得越来越紧。但我一抬头,却在卡尔珀尼亚的眼里看到喜色。我向过道再望望,卢拉不见了,一大群黑人站在她原先站过的地方。

  人群里出来一个人,是齐波,他是运垃圾的。“杰姆先生,你们在这儿使我们都十分高兴,别理卢拉。她这么吵是因为赛克斯牧师吓唬她,说耍用教规来管柬她。她一向是个爱捣蛋的人,尽是怪想法,总是目中无人。你们在这儿我们非常高兴。”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