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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回 桥姬(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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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蹑手蹑脚地离开竹篱,行至外面,遣人回京,叫家中派车来接。又对那巡夜人道:“此次不巧,无线会见亲王。却有幸聆听小姐琴声,真乃三生有幸,此心已了无遗憾。烦你通报小姐,容我略诉顶霜踏露而来之苦。”值宿人马上进去通报。两位女公子未曾料到他会暗中窃听,深恐适才逸居闲处之状已被他看到,不觉十分害羞。回想当时确有不同寻常的香气幽幽飘来,因出乎意外,竟未能察觉,真乃太疏忽大意了。心中因而惶惶不安,愈觉羞愧无颜。秦君在外不见传信侍女前来领见,又念凡事都该机智随俗,不应墨守陈规。且夜雾正浓,便径直走到刚才女公子居室帘前坐下。几个侍女慌乱中不知所措,只神情紧张地送出一个蒲团。黄君启齿道:“叫我坐于帝外,难免太不客气了。若非我真心诚意,怎么会不顾山路崎岖而来探访?此礼太不相称。我每次来都身受霜露之苦,小姐难道不能体察我的心吗?”说时态度颇严肃。请青年待女中竟无人善对。大家羞惭之极,恨不能遁地而去。这实在太不象话了!这时,便有人到里面去叫已经睡了的老诗文。但她起床也费了不少时候。久久没有回音,仿佛故意让人难堪。正无计可施之时,大女公子说道:“我等不通礼节,难以出来以礼相待,乞请恕罪。”声音优雅温柔,轻微得难以听见。表君道:“以我浅见,明知人之苦心却假装漠然不知,乃世人之常态。大小姐亦如此对我,实在令人遗憾。亲王大智大慧,得以彻悟佛道。小姐早晚侍奉在亲王身边,久蒙熏染,料想对世间万事皆已洞悉。我今有难忍;心事,想必小姐亦能明白。但请毋视我为平常纨绔子弟。婚姻大事,曾有人热诚撮和。但我立志向道,决不动摇。此种故事,小姐定有耳闻。我所企求的,只是在闹居无聊之时,能与卿等共度些须时光。你们在这山乡抑郁苦闷之际,亦可随时召我,我当立即赴会。倘能如此,此心足矣。”他一口气说了这许多。但大女公子害羞之极,竟不能作答。此时老侍女已经出来,乃前去应对。 这老侍女心直口快,开口就嚷:“啊呀,真是罪过啊1竟让大人坐在这里!应该让大人到帘内未坐才是啊。你们年轻人真是不识高下啊!”她嘶哑着声音毫不留情地责备侍女们,两女公子都感到极不自在。只听她对蒸君说道:“真是贵客啊!我家亲王寡居独处,颇为冷清。连应该来访之人,也都不肯赏脸到这山乡,愈来愈觉疏远了。难得中将大人一片真心,诚恳相问,我们这些下人也不胜感激呢!小姐们内心对你亦甚感激,只因年轻人面薄,所以对你招待不周。”她无所顾虑地信口而言,令小姐们颇难为情。但这老侍女人品高尚,言语大方。于是蒸君答道:“正感尴尬,你如此说,我甚感欣幸。有你这深明事理的人在此,我便无所担忧了。”侍女们在帐屏后边窥看,只见他倚柱而立,渐渐明亮的曙光照见他身着便服,襟袖亦被露水打湿。一股世间罕有的异香从他身上飘溢开来,令人惊异之极。这时老侍女带着哭腔对他道:“我害怕话多获罪,因此常常沉默不语,将往事理在心底。但往事颇令人感慨,常使我很想寻一良机,向你如实细禀。我确经念佛时,一向将这心事作为祈愿之一。大概是神佛终被感动,使我今日有此机会,实在是庆幸之至。然而还未开口,眼泪已经盈满双眼,无法开口了。”她浑身颤栗,不胜悲伤。黄君见此情状,寻思老年人易感动流泪。但这老娘不同寻常的悲伤,却使他非常诧异。便对她道:“我前来探访,已有多次。只因没有遇到似你这般明白事理之人,每次总是踩着露湿的山路,打湿了衣裳败兴而归。幸喜今日遇到你!请将你想说的话尽情向我倾诉吧。”老侍女道:“此种良机,恐怕很难再有。我已这把年纪,说不定哪天就一命呜呼,不能再见到你。今日与你一叙,只是想使您知道世间曾有我这个老姐。我闻知在三条宫邪服侍三公主的小侍从已经死去,昔日与我很要好的人,大多辞世。我也是垂暮之年才得以返京,在此作诗女已有五六年了。你可知道,对当年叫做红梅大纲言的兄长柏木卫门督之死,有一种传说?想起柏木卫门督逝世,仿佛刚过去不久。那时如此悲伤,流了那么多眼泪,使人感觉至今还不曾干呢。但屈指一算,日子过得真快,转眼您已经长大成人,恍若梦中。这位已故的权大纲言的乳母,是我并君之母。因此我曾朝夕伺于权大纳吉身侧,对其甚是了解。我虽身份低微,但他常将埋藏于心中的话向我诉说。后来病势危急,大限将到时,又召找到病床前,嘱咐我数句遗言。其中有些话确实应该告知于你。但我今天只能说到此。若你想知,待我有机会再—一告诉你。这些侍女们窃窃私语,定在怨我话多,这也难免。”她于是打住了话头。 黛君闻此,犹如听到一阵梦话,十分惊异。但这是他向来所疑之事,如今老侍女亦提起,急欲探个究竟。然而今日人多口杂,不便探问。况且猛然听人诉说往事直到天明,那也太无趣了。于是便道:“你所说的我不大清楚。但既为往事,我也十分感动。日后倘有机会我一定要请你详细地告诉我。雾快散了,我衣衫不整,睡眼朦胧,小姐们见了恐会怪我轻薄,因此不便久留,不胜遗憾。”说罢,便告辞而去。此时遥遥传来八亲王所居山寺的钟声,袅袅不绝,浓雾仍到处弥漫。此情此景,使人想起古歌“白云重重隔”。“峰上白云多”之句,觉得往此深山野处实在是可悲可叹。袁君颇同情这两位女公子,猜想她们闭居于此深山之中,必然寂寞无聊,愁思无限。便吟诗道: “供尾山景浓雾锁,晨晚欲还归途迷。真凄凉啊!”吟罢频频回顾,踌躇不忍离去。其俊逸风采,即使见多识广的京中人见了,也将叹为观止,何况山乡侍女?她们想转达小姐答诗,却羞涩难以启齿。大女公子只得亲启来唇,低声吟道: “层云叠蟑秋雾绕,此时更难觅归道。”吟罢轻声叹息,颇为动人,周围一带虽然无甚景致,然而蒸君却不胜留恋,难以离去。天色渐明,他终怕人看清面容,只得快快而去,心中想到:“见了面,欲说之事反倒少了。不过此时大家还不甚相熟,互相交谈极不自然。待稍稍熟悉之后,再向她诉说。不过她们将我作寻常男子对待,如此不明事礼,实在出乎我意料,太可恨了。”便走进值宿人为他特备的西厢中,坐在那儿逻想遥望。此处正好能够望见宇治川鱼梁,只见许多人都站于鱼梁上,不知在干些什么。随从当中有知渔业的人道:“渔梁上捕冰鱼的渔人好多啊!可是冰鱼很久都不游到滩边,他们都很扫兴呢。”黛君想道:“他们在简陋的小舟中略装些柴,为了生活而忙碌奔走。这水上生涯真是漂浮无定。但仔细想来,世间有谁不和这小舟一样漂泊呢?我并不泛舟,而住在琼楼玉宇之中,却也未必能如此安居一世呀!”便命取来笔砚,赋诗一首赠予女公子。诗云: “泛舟浅水滩,湿润双衫袖。知悉桥姬心,青衫双泪透。想必愁绪万端吧。”写好即交值宿人送去。深秋早晨即已寒气彻骨,值宿人冻得浑身起疙瘩,拿着诗走了进去。大女公子想到这答诗用的稿笺,须是特别贫香,才不失体面。又想此时答诗,须得神速,便立刻提笔写道: “宇治千帆过,守神愁满川。朝夕水溶袖,可怜早朽烂。真乃‘似觉身浮泪海中’④笔迹秀丽整洁,秦君看罢,觉得甚是漂亮雅致,不禁心驰神往。但闻随从在外叫:“京中车到了。”蒸君对值宿人道:“待亲王回府之后,我定当前来拜访。”便将被雾打湿的衣服脱下,送与这值宿人,换上从京中带来的便服,登车往京城奔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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