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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兰草(2)


  夕雾回想对玉鬘说的一大篇话,深悔孟浪。但他又想:“我记得紫夫人比这一位更加艳丽动人,我总要找个机会访晤一次,即使象今天一样隔帘也好,至少可以听到她的娇声。”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看源氏太政大臣。源氏出来见他,他便将玉鬘的回音转达。源氏说:“如此看来,入宫之事她并不乐意。萤兵部卿亲王等人对付女人手段高明,大约是他们用尽心思,花言巧语地向她求爱,因此她的心深深地被感动了。若果如此,教她入宫反而苦了她。然而大原野行幸之时,她看到了皇上之后,曾经极口赞叹他的美貌。我确信青年女子只要窥见皇上一面,没有一个不愿意入宫的,因此打发她去当尚侍。”夕雾答道:“不过,照这位表姐的模样,去当尚侍合适,还是当女御合适呢?在宫中,秋好皇后地位高贵无比,弘徽殿女御也尊荣富厚,恩宠殊隆。表姐入宫之后即使也大受恩宠,但欲与她们并肩,恐怕是很难的。我又听人说:萤兵部卿亲王求婚非常诚恳。虽然尚侍是女官之长,身分与女御、更衣不一样,但此时送她入宫,仿佛有意与亲王为难,他定然生气。父亲与他有手足之谊,生怕伤了感情。”他说得活象大人口气。源氏说:“唉,做人真难啊!玉鬘的事,不是可以由我一人作主的。岂知连髭黑大将也恨煞了我。我每逢看到不幸的人,总觉不忍坐视,必须设法救助,为此招人怨恨,反被视为轻率,真乃冤枉之极!她母亲临死时向我哀愿,托我照顾她的女儿,我始终不忘。后来听说这女儿孤苦伶仃地住在乡下,正在愁叹父亲不去找她,我觉得非常可怜。就去接了她来。只因我对她爱护周至,内大臣便也重视她了。”他这番话说得头头是道。接着又说:“以她的人品,嫁与萤兵部卿亲王实甚适当。此女子姿色入时,体态婀娜,加之性情贤惠,决不会有不端行为。夫妻之间一定是很相得的。然而叫她入宫,也是十分合格,毫无缺陷的。容貌美丽,态度可爱,礼仪都很熟悉,办事又精明能干,完全符合皇上求贤之旨呢。”夕雾听了这赞扬之词,想探悉父亲的真心,乘机说道:“年来父亲对她爱护如此周至,外人却都误解,说父亲自有用意呢。髭黑大将托人向内大臣说亲,内大臣回答他的也是这样的话。”源氏笑道:“从各方面说来,这个人由我抚养,总是不相称的。无论入宫成其他行动,总须得内大臣许可,照他的意思做才是。女子有三从之义①,不守此礼,而由我作主,是不应该的。”夕雾又说:“听说内大臣私下在议论呢,他说:

  ①《礼记》中说:“妇人有三从之义,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


  ‘太政大臣家里已经有了好几位身分高贵的夫人。他不便叫玉鬘和她们同列,所以装作放弃,把她让给了我;同时又派她入宫去当个闲散的女官①,以便经常把她笼闭在自己家中。如此安排,实甚聪明。’这是可靠的人告诉我的。”他说得非常明确。源氏推想内大臣可能有这种想法,心中颇感不快,说道:“这样瞎猜,真讨厌!此人有个脾气,万事都要穷究到底,故有这种想法。此事如何解决,不久自会水落石出、他实在太多心了。”说着笑起来。他的口气十分坦率,然而夕雾仍多怀疑。源氏自己也在想:难道我真是这样的么?如果被人猜中;实在太不成话,太没面子了。我总须设法教内大臣知道我心地清白。他企图打发玉鬘入宫,以遮外人耳目而掩饰自己的暧昧心情。不料此计已被内大臣察破,想起了好生懊恼。

  玉鬘于八月中除丧服。源氏以为九月乃不吉之月②,故决定延至十月入宫。皇上等得很心焦。恋慕玉鬘的人闻此消息,都很惋惜,各自去找替自己帮忙的侍女,向她们恳求,希望在入宫之前玉成其事。然而此事比只手塞住吉野大瀑布③更难,侍女的回答都是“毫无办法!”夕雾那天冒昧地对玉鬘说了那些话,不知玉鬘对他作何感想,心中甚感痛苦。此时他就起劲地东奔西走,装作热心帮忙的样子,希图博得玉鬘的欢心。此后他不再轻率求爱,只管努力镇静,不露声色。玉鬘的几个亲兄弟,一时尚未熟悉,还不曾来访。都在焦灼地等候她入宫之期,准备前来帮忙。

  ①尚侍不须经常住在宫中。②当时风习,九月忌婚嫁。③古歌:“吉野大瀑布,只手不能塞。犹如世人心,变化不可测。”见《古今和歌六帖》。


  柏木中将以前向她求爱,费尽心血,现在则音信全无。玉鬘的侍女们都笑他老实。有一天,他忽然以父亲的使者身分来访。由于向来习惯了偷偷摸摸地送情书,所以今天还是不敢堂皇出面,却于月明之夜,走进来躲在桂树底下了。玉鬘向来不接见他,侍女们也大都不肯替他传达。今天则藩篱尽撤,在南面安排了客座招待他。至于亲口答话,玉鬘还怕难为情,所以叫侍女宰相君传言。柏木心中不快,开口说道:“父亲特地派我前来,是为了有些话不便叫人传言。如今你如此疏远我,叫我怎能把这些话告诉你呢?自古道:‘手足之情割不断。’看似老生常谈,确是真情实理啊。”玉鬘答道:“我也想把多年来积集胸中的话向阿哥诉说。只因近日心情异常恶劣,竟至不能起身。阿哥如此见怪,使我觉得反而疏远了。”说时态度非常认真。柏木说:“你心情恶劣,不能起身,可否容许我到你床前的帷屏外面来呢?——罢了罢了,我这要求也太不体谅人了。”便悄悄地传达了内大臣的话,其神情也很雅观,并不逊于他人。内大臣的话是:“有关入宫之种种情况,我无由详细闻知,甚望一一秘密告我。我因凡事防人耳目,未能亲自前来,而又未便通问,为此不断挂念。”柏木又乘便把他自己的话叫宰相君转达:“自今以后,我不会再写那种愚蠢的信来了。不过,不论关系如何,对我那种热情熟视无睹,终叫我越想越恨。首先恨的是今夜对我的招待,应该在北面①接见我。如果象你这等高级侍女不屑招待我,叫几个下级待女引导我也无不可。象今天这样的冷遇,实在无有其例。我逢到了种种少有的遭遇!”

  ①北面是接见熟客人之处,犹后门。


  他侧着头,恨个不休,样子有些可笑。宰相君便把他的话传告玉鬘。玉鬘说:“突然亲近,深恐别人取笑。因此长年沦落之苦况,亦未曾向阿哥罄诉,反比以前更多苦恨了。”这只是应酬之辞。柏木觉得不好意思,闭口不作一声。后来赠诗云;

  “不曾深悉妹山道,

  绪绝桥头路途迷。①

  哎呀!”吟时不胜其恨,亦可谓自作自受。玉鬘命宰相君传言答道:

  “不知何故迷山路,

  只觉来书语不伦。”

  宰相君附言道:“以前屡次来书,我家小姐不解其意。小姐对于世间无论何事,顾虑异常周到,因此不能作复。但今后自然不会再有此种事情了。”这也是真情实理。柏木答道:“如此甚好,我今日不便久留,就此告辞。今后自当尽力效劳。借以表达我之忠诚。”说罢便起身归去.此时月明如昼,天色清丽,照见柏木中将的姿态异常优雅。他身穿常礼服,容貌昳丽,与此景色十分调和,诚可赞美。众青年侍女相与议论:“此人容貌姿态虽然赶不上夕雾中将,但也异常优美。他家兄弟姐妹怎么会个个长得如此出色呢!”她们每逢略有所见,照例极口称赞。

  ①妹山在纪州伊都郡,绪绝桥在陆前志田郡。此诗大意是:不知你是称妹,因而迷于失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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