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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紫儿(9)


  源氏公子派惟光前来问候。惟光转述公子的话道:“我本当亲自前来问候,只因父皇宣召,未能如愿。但每逢想起凄凉之状,不胜痛心。”又命惟光带几个人来值宿。少纳言乳母说:“这太不成话了!虽然他们在一起睡只是形式而已,可是一开始就如此怠慢,也太荒唐了。倘被兵部卿大人得知,定将责备我们看护人太不周到呢!姑娘啊,你要当心!爸爸面前切勿谈起源氏公子的事!”然而紫儿全然不懂这话的意思,真是天可怜见!少纳言乳母便把紫儿的悲苦身世讲给惟光听,后来又说:“再过些时光,如果真有宿缘,定当成就好事。只是目前实在太不相称;公子如此想念她,真不知出于何心,我百思不得其解,心中好生烦恼!今天兵部卿大人又来过了,他对我说:‘你要好好地照顾她,千万不可轻举妄为!’经他这么一嘱咐,我对源氏公子这种想入非非的行径,也就觉得更加为难了。”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如果说得太过分了,深恐惟光竟会疑心公子和姑娘之间已经有了事实关系,倒是使不得的。因此她不再那么哀叹了。惟光确也莫名其妙,不知二人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惟光回二条院,将此情况禀复公子,公子觉得十分可怜。但他又想:自己亲自常去问候,到底不合适;况且外人知道了也将批评我轻率。想来想去,只有迎接她到这里来最好。此后他常常送信去慰问。

  有一天傍晚,又派那个惟光送信去。信中说:“今夜我本当亲自前来探望,因有要事,未能如愿。你们将怪我疏远么?”少纳言乳母对惟光说:“兵部卿大人突然派人来言:明天就要迎接姑娘到那边去。因此我心中乱得很。这长年住惯的破屋,一朝要离去,到底也有点不忍。众侍女也都心慌意乱了。”她草草地应对,并没有好好地招待他。惟光看见她们手忙脚乱地缝衣服,整理物件,觉得也不便久留,便匆匆回去报命。此时源氏公子正住在左大臣家。葵姬并不立刻出来相见。源氏公子心中不快,姑且弹弹和琴,吟唱“我在常陆勤耕田……”的风俗歌①,歌声优美而飘荡。正在这时候惟光来了。他便唤他走近,探问那边情况。惟光回话“如此如此”,源氏公子心中着急。他想:“迁居兵部卿家之后,我倘特地前去求婚,并且要迎接她来此,这行径未免太轻薄了。倘不告诉他,擅自把她迎接来此,也不过受到一个盗取小孩的恶评罢了。好,我就在她迁居以前暂时教乳母等保密,把她迎接到这里来吧!”便吩咐惟光:“天亮以前,我要到那边去。车子的装备就照我到这里来时一样,随身带一两人够了。”惟光奉命而去。

  ①风俗歌《常陆》云:“我在常陆勤耕田,胸无杂念心自专。你却疑我有外遇,超山过岭雨夜来。”


  源氏公子独自寻思:“怎么办呢?外人得知了,自然会批评我轻薄吧。如果对方年龄相当,已经懂得男女之情,那么外人会推想那女的和我同心,这就变成世间常有之事,不足怪了。可是现在并不如此,怎么办呢?况且如被她父亲寻着了,很不好意思,有什么道理可说呢?”他心乱如麻。但念错过这机会,后悔莫及,便决心在天未亮之前出发。葵姬照例沉默寡言,没有一句知心话。源氏公子便对她说;“我想起二条院那边有一件紧要的事,今天非办好不可。我去一去马上回来。”便走了出来,连侍女们都没有发觉。他走到自己房间里,换上那套便服,但叫惟光一人骑马跟随,向六条出发了。

  到了那里,敲敲大门,一个全不知情的仆人开了门。车子悄悄地赶进院子里。惟光敲敲房间的门,咳嗽几声。少纳言乳母听得出是他的声音,便起来开门。惟光对她说:“源氏公子来了。”乳母说:“姑娘还在睡呢。为什么深夜到这里来?”她料想公子是顺路到此的。源氏公子说:“我知道她明天要迁居到父亲那里去,在她动身以前有一句话要对她说。”少纳言乳母笑道:“有什么事情呢?想必她会给您一个干脆的回答的!”源氏公子一直走进内室去。少纳言乳母着急了,说道:“姑娘身边有几个老婆子放肆地睡着呢!”公子管自走进去,一面说:“姑娘还没睡醒么?我去叫她醒来吧!朝雾景致很好,怎么不起来看看?”众侍女慌张了,连个“呀”字都喊不出来。

  紫儿睡得正熟,源氏公子将她抱起唤醒。她醒过来,睡眼蒙胧地想:父亲来迎接我了。源氏公子摸摸她的头发,说:“去吧,爸爸派我来迎接你了。”紫儿知道不是父亲,慌张起来。样子非常恐怖。源氏公子对她说:“不要怕!我也是同爸爸一样的人呀!”便抱着她走出来。惟光和少纳言乳母等都吃惊,叫道:“啊呀!做什么呀?”源氏公子回答道:“我不能常常来此探望,很不放心,所以想迎接她到一个安乐可靠的地方去。我这番用意屡遭拒绝。如果她迁居到父亲那边去,今后就更加不容易去探望了。快来一个人陪她同行吧。”少纳言乳母狼狈地说:“今天的确不便。她父亲明天来时,叫我怎么说呢?再过些时光,只要有缘,日后自然成功。现在突如其来,教侍从的人也为难!”源氏公子说:“好,算了,侍从的以后再来吧。”便命人把车子赶到廊下来。众侍女都惊慌地叫:“怎么办呢!”紫儿也吓得哭起来了。少纳言乳母无法挽留,只得带了昨夜替姑娘缝好的衫子,自己也换了一件衣服,匆匆上车而去。

  这儿离二条院很近,天没有亮就到达,车子赶到西殿前停下了。源氏公子轻松地抱了紫儿下车。少纳言乳母说:“我心里还象做梦一样,怎么办呢?”她踌躇着不下车。源氏公子说:“随你便吧。姑娘本人已经来了,你如果要回去,就送你回去吧。”少纳言乳母没有办法,只得下车。这件事太突如其来,她吃惊之下,心头乱跳。她想:“她父亲知道了将作何感想,将怎么说呢?姑娘的前途怎么样呢?总而言之,死了母亲和外祖母,就命苦了。”想到这里,眼泪流个不住;又念今天是第一天到此,哭泣是不祥的,便竭力忍耐。

  这西殿是平常不用的屋子,所以设备不周。源氏公子便命惟光叫人取帐幕和屏风来,布置一番。只要把帷屏的垂布放下,铺好席位,把应用器什安置妥帖,便可居住。再命把东殿的被褥取来,准备就寝。紫儿心中十分恐惧,四肢发抖,不知源氏公子要拿自己怎么样。总算不曾放声啼哭,只是说:“我要跟少纳言妈妈睡!”态度真同小孩一样!源氏公子便开导她:“今后不该再跟乳母睡了。”紫儿伤心得很,啼啼哭哭地睡了。少纳言乳母睡也睡不着,只是茫茫然地淌眼泪。天色渐渐明亮。她环视四周,但见宫殿的构造和装饰无限富丽,连庭中的铺石都象宝玉一般,使得她目眩神移。她身上服饰简朴,自惭形秽,幸而这里没有侍女。这西殿原是偶尔招待不大亲近的客人住宿用的,只有几个男仆站在帘外伺候。他们窥知昨夜迎接女客来此住宿,相与悄悄地谈论:“不知来的是何等样人?一定是特别宠爱的了。”

  盥洗用具和早膳都送到这里来。源氏公子起身时太阳已经很高。他吩咐道:“这里没有侍女,很不方便。今天晚上选几个适当的人来此伺候。”又命令到东殿去唤几个女童来和紫儿作伴:“只拣年纪小的到这里来!”立刻来了四个非常可爱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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