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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紫儿(2)


  由于哭泣,脸都揉红了。她走到尼姑面前站定,尼姑抬起头来,问道:“你怎么了?和孩子们吵架了么?”两人的面貌略有相似之处。源氏公子想:“莫非是这尼姑的女儿?”但见这女孩诉说道:“犬君①把小麻雀放走了,我好好地关在熏笼里的。”说时表示很可惜的样子。旁边一个侍女言道:“这个粗手粗脚的丫头,又闯祸了,该骂她一顿。真可惜呢!那小麻雀不知飞到哪里去了,近来越养越可爱了。不要被乌鸦看见才好。”说着便走出去。她的头发又密又长,体态十分轻盈。人们称她“少纳言乳母”,大概是这女孩的保姆。尼姑说:“唉!不懂事的孩子!说这些无聊的话!我这条性命今天不知道明天,你全不想想,只知道玩麻雀。玩弄生物是罪过的,我不是常常对你说的么?”接着又对她说:“到这里来!”那女孩便在尼姑身旁坐下。女孩的相貌非常可爱,眉梢流露清秀之气,额如敷粉,披在脑后的短发俊美动人。源氏公子想道:“这个人长大起来,多么娇艳啊!”便目不转睛地注视她。继而又想:“原来这孩子的相貌,非常肖似我所倾心爱慕的那个人②,所以如此牵惹我的心目。”想到这里,不禁流下泪来。

  ①犬君是一个小丫鬟的名字。

  ②指藤壶妃子。


  那尼姑伸手摸摸她的头发,说:“梳也懒得梳,却长得一头好头发!只是太孩子气,真教我担心。象你这样的年纪,应该懂事了。你那死了的妈妈十二岁上失去父亲,这时候她什么都懂得了。象你这样的人,我死之后怎样过日子呢?”说罢,伤心地哭起来。源氏公子看着,也觉得伤心。女孩虽然年幼无知,这时候也抬起头来,悲哀地向尼姑注视。后来垂下眼睛,低头默坐。铺在额上的头发光采艳丽,非常可爱。尼姑吟诗道:

  “剧怜细草生难保,

  薤露将消未忍消。”①

  正在一旁的一个侍女听了深受感动,挥泪答诗:

  “嫩草青青犹未长,

  珍珠薤露岂能消?”

  此时那僧都从那边走来了,对尼姑说:“在这屋里,外边都窥得见。今天你为什么偏偏坐在这里呢?我告诉你:山上老和尚那里,源氏中将来祈病了,我此刻才得知呢。他此行非常秘密,我全不知道。我住在这里,却不曾过去请安。”尼姑说:“呀,怎么好呢!我们这种简陋的模样,恐怕已被他的随从窥见了!”便把帘子放下。但闻僧都说:“这位天下闻名的光源氏,你想拜见一下么?风采真美丽啊!象我这样看破了红尘的和尚,拜见之下也觉得世虑皆忘,却病延年呢。好,让我送个信去吧。”便听见他的脚步声。源氏公子深恐被他看见,连忙回寺。他心中想:“今天看到了可爱的人儿了。世间有这等奇遇,怪不得那些好色之徒要东钻西钻,去找寻意想不到的美人。象我这样难得出门的人,也会碰到这种意外之事。”他对此事颇感兴趣。继而又想:“那个女孩相貌实在俊美。不知道是何等样人。我很想要她来住在身边,代替了那个人②,朝朝夜夜看着她,求得安慰。”这念头很深切。

  ①细草比喻紫姬,薤露比喻尼姑自己。薤露即草上之露。

  ②指藤壶妃子。


  源氏公子躺下休息。其时僧都的徒弟来了,把惟光叫出去,向他传达僧都的口信。地方狭小,不待惟光转达,源氏公子已经听到。但闻那徒弟说;“大驾到此,贫僧此刻方始闻知,应该倒履前来请安。但念贫僧在此修行,乃公子所素知,今公子秘密微行。深恐不便相扰,因此未敢前来。今宵住宿,应由敝专供奉,乞恕简慢。”源氏公子命惟光转复道:“我于十余日前忽患疟疾,屡屡发作,不堪其苦。经人指示,匆匆来此求治。因念此乃德隆望重之高僧,与普通僧众不同,万一治病不验,消息外传,更是对他不起。有此顾虑,所以秘密前来。我此刻即将到尊处访问。”徒弟去后,僧都立刻来了。这僧都虽然是个和尚,但人品甚高,为世人所敬仰。源氏公子行色简陋,被他见了觉得不好意思。僧都便将入山修行种种情况向公子叙述。随后请道:“敝处也是一所草庵,与此间无异;只是略有水池,或可聊供清赏。”他恳切地邀请。源氏公子想起这僧都曾经对那不相识的尼姑夸奖自己容貌之美,觉得不好意思前往。但他很想知道那可爱的女孩的情况,便决心前去投宿了。

  果如僧都所言:此间草木与山上并无不同,然而布置意匠巧妙,另有一般雅趣。这时候没有月亮,庭中各处池塘上点着篝火,吊灯也点亮了。朝南一室,陈设十分雅洁。不知哪里飘来的香气①沁人心肺,佛前的名香也到处弥漫,源氏公子的衣香则另有一种佳趣。因此住在内室中的妇女都很兴奋。僧都为公子讲述人世无常之理,以及来世果报之事。源氏公子想起自己所犯种种罪过,不胜恐惧。觉得心中充塞了卑鄙无聊之事,此生将永远为此而忧愁苦恨,何况来世,不知将受何等残酷的果报!想到这里,他也欲模仿这僧都入山修行了。然而傍晚所见那女孩的面影,历历在心,恋恋不忘。便问道;“住在这里的是什么人?我曾经做一个奇怪的梦,梦中向你探问此事。想不到今天应验了。”

  ①中古时代贵族人家有来客时,于别室焚香,或将香炉藏在隐处,使来客但闻香气,不见香源。


  僧都笑道:“这个梦做得很蹊跷!承公子下问,理应如实奉答,但恐听了扫兴。那位按察大纳言已经故世多年了。公子恐怕不认识这个人吧。他的夫人是我的妹妹。大纳言故世之后,这妹妹便出家为尼。近来她患病,因我不住京城,闲居在此,她便来依靠,也在此间修行。”公子又揣度着问:“听说这位按察大纳言有个女儿,她现在……啊,我并非出于好奇之心,却是正经地探问。”僧都答道:“他只有一个女儿,死了也有十来年了吧。大纳言想教这女儿入宫,所以悉心教养,无微不至。可惜事与愿违,大纳言就此去世。这女儿便由做尼姑的母亲一人抚养长大。其间不知由何人拉拢,这女儿和那位兵部卿亲王①私通了。可是兵部卿的正夫人出身高贵,嫉妒成性,屡次谴责,百般恐吓,使这女儿不得安居,郁郁不乐,终于病死了。‘忧能伤人’这句话,我在亲身见闻中证实了。”

  ①此兵部卿亲王是藤壶妃子之兄。兵部卿和藤壶妃子同是后妃所生,故称为亲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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