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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夕颜(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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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夜半,源氏公子蒙眬入睡,恍惚看见枕畔坐着一个绝色美女,对他说道:“我为你少年英俊,故尔倾心爱慕。岂知你对我全不顾念,却陪着这个毫不足道的女人到这里来,百般宠爱。如此无情,真真气死我也!”说着,便动手要把睡在他身旁的夕颜拉起来。源氏公子心知着了梦魔,睁开眼睛一看,灯火已熄。他觉得阴气逼人,便拔出佩刀来放在身旁,把右近叫醒。右近也很害怕,偎依到源氏公子身边来。公子说:“你出去把过廊里的值宿人唤醒,叫他们点纸烛来。”右近说:“这么黑暗,教我怎么出去呢?”公子笑道:“哈哈,你真象个小孩子。”便拍起手来①。这时候四壁发出回声,光景异常凄惨。值宿人却没有听见,一个人也不来。夕颜浑身痉挛,默默无言,痛苦万状。出了一身冷汗之后,只剩得奄奄一息了。右近说:“小姐生来胆怯,平日略有小事,便惊心动魄,现在不知她心里多么难过呢!”源氏公子想:“的确很胆怯,白天也是望着天空发呆,真可怜啊!”便对右近说:“那么我自己去叫人吧,拍手有回声,很讨厌。你暂且坐在她身边吧。”右近便走近夕颜身边。源氏公子从西面的边门走出去,打开过廊的门一看,灯火也已熄灭了。外边略有夜风。值宿的人很少,都睡着了。共只三人,其中一个是这里的守院人的儿子,源氏公子经常使唤的一个年轻人,一个是值殿男童,另一个便是那个随从。那年轻人答应一声,便起身了。公子对他说:“拿纸烛来。你对随从说,叫他赶快鸣弦,要不断地发出弦声。②你们在这人迹稀少的地方怎么可以放心睡觉?听说惟光来过,现在哪里?”年轻人回答:“他来过了,因为公子没有吩咐他什么,他就回去了,说明天早上再来迎接公子。”这年轻人是宫中禁卫武士,善于鸣弦,便一面拉弓,一面叫喊“火烛小心”,向守院人的屋子那边走去。 ①日本人习惯,拍手是表示叫人来。 ②当时认为弓弦的声音可以驱除妖魔。 源氏公子听到鸣弦声,便想象宫中的情况:“此刻巡夜人大概已经唱过名了。禁卫武士鸣弦。正是这时候吧,”照此推想,还没夜深。他回到房间里,暗中摸索一下,夕颜照旧躺着,右近俯伏在她身旁。源氏公子说:“你怎么啦?用不着这么胆怯!荒野地方,狐狸精之类的东西出来吓人,原是可恶的;可是我在这里,不要怕这些东西!”便用力把右近拉起来、右近说:“太可怕了。我心里很不舒服,所以俯伏在地。小姐现在不知怎么样了?”公子说:“唉,这是怎么一回事!”暗中伸手把夕颜抚摸一下,气息也没有了;再把她的身体摇一下,但觉四肢松懈,全无神志。源氏公子想:“她真是个孩子气的人,被妖魔迷住了吧。”然而束手无策,焦灼万状。那个禁卫武士拿纸烛来了。此时右近已经吓得不能动弹。源氏公子便亲自把旁边的帷屏拉过来,遮住了夕颜的身体,对武士说:“把纸烛拿过来些!”然而武士遵守规矩,不敢走近,在门槛边站住了。源氏公子说:“再拿过来些!守规矩也要看情况!”拿纸烛一照,隐约看见刚才梦中那个美女坐在夕颜枕边。倏忽之间便消失了。 源氏公子想:“这种事情,只在古代小说中读过,现在亲眼看到,真是太可怕了。要紧的是这个人到底怎么样了?”心乱如麻,几乎连自身也忘记了。他就躺倒在夕颜身旁,连声唤她。岂知夕颜的身体已经渐渐冷却。早已断气了!此时他噤口无言,不知如何是好。旁边并无一个有力的人可以商量。倘有一个能驱除恶魔的法师,此时正用得着。然而哪里有法师呢?他自己虽然逞强,毕竟年纪还轻,阅历不多,眼看着夕颜暴亡,心中无限悲痛,却毫无办法,只是紧紧地抱住她,叫她:“吾爱,你活过来吧!不要教我悲痛啊!”然而夕颜的身体已经完全冷却,渐渐不象人样了。右近早已吓昏,此时突然觉醒过来,便号啕大哭。源氏公子想起了从前某大臣南殿驱鬼的故事①,精神就振作起来,对右近说:“现在虽然好象断气了,可是不会就此死去。夜里哭声会惊动人,你静些吧。”他制止了右近号哭。然而这件事太突如其来,他自己也茫然不知所措。 ①太政大臣藤原忠平暗夜在紫宸殿(即南殿)的御帐后面走过,有鬼握住了他的佩刀的鞘尾,他就拔出刀来斩鬼,鬼向丑寅方向逃走了。事见历史故事《大镜》所载。 终于叫了那个武上来,对他说:“这里出了怪事:妖魔把人迷住,痛苦得很。你赶快派个使者到惟光大夫住的地方去,叫他马上到这里来。再秘密地告诉他:他的哥哥阿阇梨如果在他家,叫他带他同来。他母亲知道了也许要责问,所以不可大声说话。因为这尼姑是不赞许这种秘密行为的。”他嘴上侃侃而谈,其实胸中充塞了悲痛之情。这个人的死去非常可哀,加之这环境的凄惨难于言喻。 时候已过夜半,风渐渐紧起来。茂密的松林发出凄惨的啸声。怪鸟作出枯嘎的叫声,这大概就是猫头鹰吧。源氏公子想来想去,四周渺若烟云,全无声息。“我为什么到这种荒僻地方来投宿呢?”他心中后悔,然而无法挽救了。右近已经不省人事,紧紧地偎在源氏公子身旁,浑身发抖,竟象要抖死了。源氏公子想:“难道这个人也不中用了?”他只是茫茫然地把右近紧紧抱住。此时这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象人,然而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灯光忽明忽暗,仿佛在眨眼,凄凉地照映着正屋边的屏风和室内各个角落。背后似乎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正在走近来,源氏公子想:“惟光早点来才好。”然而这惟光浮踪浪迹,宿所无定,使者东寻西找,一直找到天亮。这一段时间在源氏公子看来仿佛过了千夜。好容易听见远方鸡鸣。源氏公子回肠百转地思量:“我前世作了什么孽,今世消受这性命攸关的忧患呢?罪由心生,这是我在色情上犯了这逆天背理、无可辩解的罪过所得的报应,故尔发生这罕有其例的横事吧。无论怎样秘密,既有其事,终难隐藏。宫中自不必说,世人闻知,亦必群起指责,我就被世间轻薄少年当作话柄了。想不到我在今日博得了一个愚痴的恶名!” 好容易惟光大夫来了。此人一向朝朝夜夜侍侯在侧,偏偏今宵不来,而且找也不易找到,源氏公子觉得可恶。然而见了面,又觉得想说的话没有勇气说出,一时默默无言。右近看看惟光的模样,察知他是最初的拉拢者,便哭起来。源氏公子也忍不住了。他本来自命为唯一健全的人,所以抱着右近。现在一见惟光来到,透了一口气,悲痛之情涌上心来,便放声大哭,一时难于自制。后来镇静下来,对惟光说,“这里出了怪事!恐怖之状不是用惊吓等字眼所能表达的,听说逢到这种急变时,诵经可以驱除恶魔,我想赶快照办,祈求佛佑,让她重生。我要阿阇梨也一起来,怎么样了?”惟光回答道:“阿阇梨昨天已经回比壑山去了……这件事真是奇怪之极,小姐是否近来有病?”源氏公子哭道:“一向很好,并没有病。”他这哭诉的姿态哀怨动人,惟光看了不胜悲戚,也呜呜地哭了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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