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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是希腊人,正穿过街道朝我跑来,而我还没有完全走出门。

  “弗兰克,你这个家伙,你丢下她去了哪里?你为什么在我伤了脑袋最需要你的时候从我这儿跑掉了?”

  我俩握了握手。他脑袋上还缠着绷带,眼神也有点怪,但却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穿着一身新套服,歪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打着一条紫色的领带,脚登一双褐色鞋,背心上挂着他的金表链,手里握着一只大雪茄烟。

  “喂,尼克!你感觉怎么样,伙计?”

  “我,我感觉不错,就是刚从监狱里出来也不会感觉更好,可你为什么要弃我而去?你这家伙,我对你可是十分恼火。”

  “哎,你了解我,尼克。我原地不动呆上一段时间之后就又得外出闲逛。”

  “可你选择闲逛的时间也太糟糕了。嘿,你现在做什么?算了,你什么事也没有,你这家伙,我了解你,跟我来,趁我买牛排的当儿,我告诉你都发生了什么事。”

  “你一个人?”

  “别说蠢话了,嘿,你跑了,你想想谁在那儿开店呢?我自然是一个人。我和科拉现在再也没有机会一起外出了,一个人走了,另一个人就得留下。”

  “那好吧,咱们走过去吧。”

  他买牛排花了一个小时,一直忙着告诉我,他的头盖骨是如何破裂的,医生们如何从未见过破裂成那样的头盖骨,他和他的助手相处得如何不快,我离开后他如何雇用了两个伙计,其中的一个在雇用的第二天就被辞了,而另一个三天后便悄悄离开了,把现金收入记录机里的钱也带走了,他如何会不惜一切地叫我回去。

  “弗兰克,你听我说,我们明天去圣巴巴拉,我和科拉。说真的,我们也该出去走走了,对不对?我们要去那里观看节日庆祝活动。你和我们一起去,你愿意吗,弗兰克?你和我们一起去,咱们借机谈谈你回来给我干这件事。你喜欢看节日庆祝活动和圣巴巴拉吗?”

  “喔,听说那地方不错。”

  “街上有姑娘们,有音乐,有舞蹈,棒极了。痛快点,弗兰克,你说怎么样?”

  “哎,我也不知道。”

  “科拉要是知道我见到了你而又不带你去,她会冲我发火的。也许她对你脾气暴躁,但是她认为你这个人不错,弗兰克。行了,咱们三个都去,会很开心的。”

  “好吧,如果她愿意,就这样约定了。”

  我俩回到餐厅时,看见那里有八到十个顾客,而科拉则在后面的厨房里不停地忙乎着,尽可能快地洗盘子,以便有足够的盘子供这些人用。

  “喂,喂,科拉,看,看我把谁带来了?”

  “喔,天啊,他从哪儿冒出来的?”

  “我今天在格伦代尔碰到他的,他和咱们一起去圣巴巴拉。”

  “你好,科拉,你过得怎么样?”

  “这里已经没什么人认识你了。”

  她迅速把手擦干净,和我握了握手,可她的手还是滑腻腻的。她端起顾客点的一份菜到前面餐厅去了,我和希腊人则坐了下来。通常都是他帮她上菜,可这会儿他迫不及待地要给我看点什么,也就让她一个人去忙乎了。希腊人拿给我看的是一个大的剪贴簿,在其正面他粘贴上了他的入国籍证书,然后依次为他的结婚证书,他在洛杉矶县做生意的许可证,他在希腊军队的照片,他和科拉结婚那天的照片,然后是有关他那场事故的所有剪报。要叫我说的话,普通报纸上的那些剪报所关注的更多的是那只猫,而不是他,但不管怎么说上面有他的名字,还谈到了他是如何被送往格伦代尔医院的,并预测说他会复原。不过,洛杉矶希腊报上的剪报谈得更多的是他,而不是那只猫,上面有他的照片,身着他做侍者时的大礼服,并刊有他的生平。再往后是X光片,大约有半打,因为他们每天给他拍一张新片以便观察他的康复情况。他把它们固定的办法是把两页纸沿边儿粘贴在一起,然后在中间挖出一个方洞,从那儿将X光片塞进去,这样你就可以拿起来照着光亮看个透彻。X光片之后是住院账单收据,医生账单收据,护士账单收据。信不信由你,他头上挨的一击花了他322元钱。

  “是不是很漂亮?”

  “很棒,都在这儿,正合适。”

  “当然,还没做完,我会把它涂成红、白、蓝三色,弄得漂漂亮亮的。你看。”

  希腊人让我看了他已经涂得花花哨哨的两页。他用墨水涂出了花体字母,然后加上红、白、蓝三种颜色。在入国籍证书的上方,他放了两面美国国旗和一只鹰;在希腊军队那张照片的上方,他放了一些带十字的希腊国旗和另外一只鹰;在他结婚证书的上方,他放了一根细枝,上面有两个斑鸠。他还没有想好在其他东西的上方放什么,但是我说在剪报的上方,他可以放一只猫,尾巴向外喷出红、白、蓝三色火焰,他说这主意很不错。不过,当我说在洛杉矶县执照的上方,他可以放一个红头美洲鹫,手握两面拍卖商的旗,上面写着“今日拍卖”字样时,他却没有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而要给他解释清楚,看来也实在不值得花那时间。不过我最终还是弄明白了他为什么打扮得如此漂亮,井也不像过去那样往餐厅端菜了,一举一动都很了不起的样子。这位希腊人前些日子头盖骨破裂了,像这种事对于他这样的笨蛋来说并非天天发生。他就像一个移居美国的南欧人,开了一家药房,一旦拿到上面写有“药剂师”并盖有红印的那东西,就穿上灰色套装,背心上还带有黑边,感觉十分了不起,以至于拿不出时间来配药,甚至连巧克力冰淇淋汽水都不沾。这位希腊人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原因是相同的:他的生活中发生了一件大事儿。

  直到快吃晚饭的时候,我才得以和科拉单独在一起。希腊人上楼洗澡去了,剩下我俩在厨房里。

  “你一直在想我吗,科拉?”

  “自然。我不会这么快就把你忘了。”

  “我常常想起你。你好吗?”

  “我?我还好。”

  “我给你打了两次电话,都是希腊人接的,我害怕和他讲话,于是便扣了。我赚了些钱。”

  “哎呀,你过得不错我真高兴。”

  “我赚了钱,可后来又弄丢了。我原以为咱们可以用这笔钱开个头,可我却把它丢了。”

  “我发誓,我不知道这钱哪去了。”

  “你真的想我吗,科拉?”

  “真的想。”

  “从你的样子看不像。”

  “要我看,我的样子没什么不妥。”

  “你能亲我一下吗?”

  “咱们很快就要吃晚饭了,如果你想洗一洗的话,最好准备好。”

  她对我就是这个样子,整个晚上都是这个样子。希腊人拿出了一些甜葡萄酒,唱了好几首歌,我和科拉就坐在一边。就她而言,我不过就是个曾在店里打过工的伙计,而她连我的名字都不大记得了。我一生中还没见过有谁回家会受到如此冷淡的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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