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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那么什么时候?"她说。

  "什么?"我说。

  "你什么时候再来?"她说。

  "我会告诉你的,"我说。这时她要去买一杯啤酒,可是我不让她去买。"把钱留着吧,"我说,"用这笔钱给自己添一件衣服。"我也给了女佣人一张五元的钞票。说穿了,正如我常说的,钱本身是没有价值的,问题在于看你怎么花。钱不属于哪一个人的。费尽心思去攒钱是犯不着的。钱仅仅是属于命中注定会赚钱会存钱的那些人的。就在这儿杰弗生,有那么一个人,他靠卖霉烂的东西给黑鬼挣了一大笔钱。他住在店堂楼上,房间小得象猪圈,还自己做饭。四五年前他突然病了。他怕极了,等病好能起床,他成了个好教徒,捐钱资助一个传教士去中国传教,每年五千元。我常常琢磨,要是他死后发现根本没有天堂,又想起每年捐的五千块饯,那还不把他气疯了。正如我所说的,他还不如继续害怕下去,这会儿就死掉,把钱省下来呢。

  信烧得千干净净之后,我正要把其它的信都塞进外套口袋,突然某种预感告诉我应该在回家前把给昆丁的信拆开,可是正在这时,艾尔在大声叫我了,我只好把东西放下到前面去伺候那个该死的乡下佬,这个土老儿足足花了十五分钟,还不能决定到底买二角钱的马轭绳呢还是买三角五的。

  "你还是买质量高的那种好,"我说,"你们不肯花本钱买好的装备,又指望收成比别人好,那怎么办得到呢?"

  "要是这种货色质量不好,"他说,"那你们干吗要放在这儿卖?"

  "我也没有说这种不好,"我说,"我只不过是说不如那种。"

  "你又怎么知道它不如那种好呢?"他说,"莫非你都用过吗?"

  "因为它定价不是三角五分。"我说。"我就凭这一点。"

  他把二角钱的那种拿在手里,从手指间抽过去,"我看我还是买这一种,"他说。我要拿过来给他包好,他却把绳子绕好、塞到工作服口袋里去了。接着他掏出一只烟荷包,弄了半天终于解开了上面的带子,抖出几只硬币。他递给我一只二毛五的。"那一角五还可以让我凑和吃一顿午饭呢,"他说。

  "好吧,"我说。"你最高明。不过明年你又得买一条马轭绳时别怨我。"

  "我明年的庄稼怎么种,现在还没有谱呢。"他说。我终于把他打发走了,可是每回我把信拿出来,总有什么事发生。为了看演出,四乡的人们都到镇上来了,他们成群结队地来,来花钱,这钱不会给镇子带来什么好处,也不会给镇子留下什么东西,除了给镇长办公室里的那些赃官,他们眼看就要分孝敬钱了。艾尔忙得团团转,象鸡埘里的一只母鸡,嘴里念念有词地说:"是的太太,康普生先生会来伺候您的。杰生,给这位太太拿个炼黄油的搅拌筒,再拿五分钱百叶窗钩子。"

  是啊,杰生喜欢跑跑颠颠地伺候人。我说我可不喜欢,我从来没有上大学的福份,因为在哈佛他们教你如何在黑夜游泳,可是自己连普普通适的泳都不会游。而在西华尼①呢,他们连水是什么都不教你。我说,你们还不如把我送进州立大学呢;没准我能学会如何用治疗鼻子的喷雾器来弄停自己的钟,依我说,你们也可以把班送进海军,反正进骑兵是不会错的,因为骑兵队里是要用骟过的马的。后来,当她把小昆丁送回家也要我来养时,我说这大概没什么问题,不用我赶到北方去找活干,活几倒找上门来了。这时候母亲哭了起来,我说倒不是我反对孩子放在这儿抚养:只要您高兴,我辞掉差事亲自带孩子也可以,不过负责让面粉桶保持常满可是您和迪尔西的事了,还有班。还是把他租给哪个马戏班子去作展品吧;世界这么大,总有人愿出一毛钱来看他的。我说到这里母亲哭得更厉害了,嘴里不断地念叨说我苦命的孩儿啊,我说是啊,等他长足了,而不是象现在这样只有我一个半人那么高,那他就可以大大地帮您的忙了,这时她又说她很快就会不在人世了,到那时我们的日子就会好过了。于是我说,好吧,好吧,随您怎么办吧。她是您的外孙女,在她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中间,只有您一个人的身份是清楚的。只不过,我说,这只不过是个时间的问题。如果您相信她的保证,以为她不会来看孩子,那您就是自己骗自己,因为第一口那……母亲不断地说感谢上帝你除了姓康普生之外别的地方都不象康普生家的人,因为你现在是我在世界上唯一所有的一切了,你和毛莱②两个人就是我唯一的一切了,于是我说就我自己而论倒是可以不让毛莱舅舅陪我一起受罪的,这时候人们走来说可以动身了。母亲就停住不哭了。她把面纱拉了下来,我们走下楼梯。这时,毛莱舅舅正从饭厅里走出来。

  ①在田纳西州,该地有著名的南方大学。

  ③杰生想到母亲提到毛菜,恩绪便转到毛莱舅舅,又从毛菜舅舅转到1912年父亲去世后出殡的情景上去了,因为那次出殡,毛菜舅舅也在场。

  他用子帕捂住了自己的嘴①。他们大致排成夹道似的两行,我们走出门口刚刚赶上看到迪尔西把班和T·P·从屋角那边赶到后边去。我们走下台阶,上了马车。毛莱舅舅不断地说可怜的小姐姐,可怜的小姐姐,他的声音是从嘴角发出来的,一面讲一面在母亲的手上拍着。他嘴里念念有词,也听不清楚在讲些什么。

  "你戴黑袖纱了吗?"母亲说。"他们干吗还不动身呢,一会儿班吉明出来又有一番热闹了。可怜的孩子。他还不知道,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呢。"

  "好了,好了,"毛莱舅舅说,一边拍她的手,从嘴角发出声音。"还是这样好些。先别让他知道丧父之痛,等到不得不知道时再说。"

  "在这样的时刻,别的女人都会有自己的孩子来支持她的。"母亲说。

  "你不是有杰生和我吗?"他说。

  "对我来说这真是太可怕了,"她说,"不到两年就失去了两个亲人。②"

  "好了,好了。"他说。过了一会儿他偷偷地把一只手掩在晚上,又把手里的东西往窗子外面扔去。这时我才明白我方才闻到的是什么东西的气味。原来是丁香梗③。我琢磨,他以为这是在父亲的葬仪上他至少能做到的事吧,也许酒柜把舅父当作是父亲,所以在他走过的时候绊了他一脚吧。就象我所说的,如果他。

  ①毛莱舅舅是个酒免,经常从饭厅的酒柜里拿酒喝。

  ②昆丁于1910年自杀,康音生先生死于1912年。

  ③人们喝酒后嚼丁香梗以消除酒气。

  ④这里的"他"已非毛莱舅舅,而是指康普生先生了。

  为了送昆丁去上哈佛大学而不得不变卖什么时、把这个酒柜卖掉了,并且用一部分钱给自己买一件只有一只袖筒的紧身衣①,那我们倒都可以好过得多呢。我看还没等我拿到手康普生家的产业就全部败光了的原因,正如母亲所说的,就是他把钱全喝掉了,反正我没听说他讲过为了让我上哈佛而变卖什么产业。

  就这样,舅父不断地拍她的手,一边说:"可怜的小姐姐。"他用一只黑手套来拍她。那副手套四天之后我们收到了账单,因为这天是二十六号。因为一个月前的这一天,父亲上那儿去把她带了回来,父亲一句也不告诉我们她②在哪儿,情况怎样,当时母亲一边哭一边说:"难道你连见都没见到他③吗?难道你压根儿没有想办法让他出点赡养费吗?"父亲说:"没有,她是不会碰他的钱的,连一分钱也不会要的。"于是母亲就说:"应该让法律来使他就范,他什么也不能证明,除非——杰生·康普生④啊,"她说,"你难道愚蠢到这个地步,居然去告诉——"

  "别说了,卡罗琳,"父亲说,接着他差我帮迪尔西到阁楼上去把那只旧摇篮搬下来,这时候我说话了:

  "哼,他们今儿晚上倒真的把工作安排到我家里来了。"因为一段时间以来我们一直在指望凯蒂跟她丈夫会把事情安排妥当的,他也会抚养凯蒂的,因为母亲老是说凯蒂至少对家庭还是有点感情,在她自己跟小昆丁有了出路之后,总不见得会跟我过不去,不让我有点儿机会的。

  ①一种给疯子穿的限制其行动自由的衣服。

  ②指凯蒂,前面的"她"指小昆丁。

  ③指凯蒂的丈夫悉德尼·赫伯特·海德。他知道凯蒂婚前行为不端后,

  抛弃了她。

  ④这里的"杰生·康普生"是康普生先生。

  "那你说该把小昆丁放在哪儿抚养?"迪尔西说,"除了我,还会有谁来带她?你们这一家子,不都是我带大的吗?"

  "你带得真不错,"我说,"至少,如今又有事情可以让她来操心了。"我们把摇篮搬下顶楼,迪尔西动手把它放在她那个老房间里支起来。这时候母亲又来劲儿了一下。

  "别哭了,卡罗琳小姐。"迪尔西说。"你要把娃娃吵醒了。"

  "让她在那儿睡吗?"母亲说,"让她受这么坏的空气的毒害吗?她命这么苦,还不够她受的吗?"

  "别讲了,,父亲说,"别讲傻话了。"

  "干吗她不能在这儿睡,"迪尔西说,"在她妈妈还小,没法单独睡的时候,每天都是由我带着在这个房间里睡的。"

  "唉,你不知道,"母亲说,"我的亲生女儿都让她的丈夫抛弃了。可怜的无事的小宝宝啊,"她一边瞅着小昆丁一边说,"你不知道你给别人带来了多么大的痛苦。"

  "别说了,卡罗琳,"父亲说。

  "你干吗老是这么向着杰生?"迪尔西说。

  "我是想保护他,"母亲说。"我一直想保护他,不让他受到拖累。至少我是要尽力保护这小娃娃的。""

  "让她睡这间房怎么会对她有害呢?我倒要问,"迪尔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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