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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那国发大水不是远在宾夕法尼亚州吗?"我说,"怎么会淹到咱们这儿呢?"

  "这是你的说法,"路易斯说。"不管在宾夕法尼亚还是在杰弗生,水都是一样深一样湿,这是我的看法。正是那些说大水不会淹得这么远的人,到头来也抱着根梁木在水里漂。"

  "你和玛莎那天晚上逃出来了吗?"

  "我们前脚出门大水后脚进屋。我反正灯也擦亮了,就和她在那个小山顶上的坟场后面蹲了一夜。要是知道有更高的地方,我们不去才怪呢。"

  "你那以后就再也没擦过灯?"

  "没有必要擦它干啥?"

  "你的意思是,要等下次发大水再擦罗。"

  "不就是它帮我们逃过了上次大水的吗?"

  "嗨,你这人真逗,路易斯大叔,"我说。

  "是啊,少爷。你有你的做法,我有我的做法。如果我只要擦擦灯就能避过水灾,我就不愿跟人家拌嘴了。"

  "路易斯大叔是不肯用点亮的灯捕捉动物的,"威尔许说。

  "我最初在这一带猎负鼠①的时候,人家还在用煤油洗你爸爸头上的虱子蛋和帮他掐虱子呢,孩子,"路易斯说。

  "这话不假,"威尔许说。"依我看,路易斯大叔逮的负鼠可比地方上谁逮的都多。"

  "是啊,少爷,"路易斯说,"我可没用灯少照负鼠,也没听它们有谁抱怨过说是光线不足。嘘,别吱声。它就在那儿呢。呜——喂②。怎么不哼哼了,这臭狗。"接着我们朝枯叶堆上坐了下去,伴随着我们等待时所发出的缓慢的出气声以及大地和无风的十月天所发出的缓慢的呼吸声,枯叶也轻轻地耳语着,那盏煤油灯的恶臭污染了清新的空气,我们谛听着狗的吠声和路易斯的叫骂声的逐渐消失下去的回声。他虽然从来不提高嗓门,可是在静夜里我们站在前廊上就可以听到他的声音。他唤他的狗进屋时,那声音就象是他挎在肩膀上却从来不用的那只小号吹奏出来似的,只是更清亮,更圆润,那声音就象是黑夜与寂静的一个组成都分,从那里舒张开来,又收缩着口到那里去。呜-噢。呜-噢。呜-噢——噢。我总得嫁人呀③

  是有过很多情人吗凯蒂

  我也不知道人太多了你可以照顾班吉和父亲吗

  你都不知道是谁的那他知道吗

  ①负鼠(posanm)为北美的一种动物,大小如家猫,长着能吊起身体的尾巴,爱在树上生活。雌鼠常背负幼鼠,故名。美国南方农民每每于秋未冬初携猎狗捕捉负鼠。先由猎狗追踪臭迹,然后猎人用煤油灯(后改为手电筒)照树,借负鼠眼睛反光,寻得负鼠将其摇落。一般都与白薯一起烤熟而食,味似猪肉但更为肥腻。前面提到的号角,是猎人用来召回猎狗的。

  ②这是叫狗的声音。

  ③又回想到凯蒂结婚前夕的那次谈话。

  别碰我请你照顾班吉和父亲好吗

  我还没来到桥边就已经感觉到河水的存在了,这座桥是灰色石块砌的,爬满了地衣,在逐渐洇上来的一块块斑驳处,菌类植物长了出来。桥底下,河水清澈平静,躺在阴影之中,打着越来越缓和的漩涡,映照出旋转的天空,在桥墩周围发出了喃喃声与汩汩声。凯蒂那个

  我总得嫁人呀威尔许告诉过我有个男人是怎么自己弄残废的。他走进树林,坐在一条沟里用一把剃刀干的。随着那把破剃刀一挥,只见那两团东西往肩膀后面飞去,同一个动作使一股血向后喷溅但是并不打旋。可是问题还不在这里。把它们割去还不解决问题。还得从一开头起就没有它们才行,那样我就可以说噢那个呀那是中国人的方式可我并不认识中国人。于是父亲说这是因为你是一个童男子,你难道不明白吗?女人从来就不是童贞的。纯洁是一种否定状态因而是违反自然的。伤害你的是自然而不是凯蒂,于是我说这都是空话罢了于是他说那么贞操也是空话了于是我说你不了解。你不可能了解于是他说是的。等到我们明白这一点时悲剧已经没有新鲜感了。

  桥影落在河面上的地方,我可以看得根深,但是见不到河底。如果你让一片叶子在水里浸得很久叶肉会慢慢烂掉,那细细的纤维就会缓缓摆动仿佛在睡梦中一样。纤维彼此并不接触,尽管它们过去是纠结在一起的,是与叶脉紧紧相连的。也许当他①说起来吧时,那两只眼睛也会从深邃的静谧与沉睡中睁开,浮到水面上来,仰看荣耀之主。再过片刻,那两只熨斗也会浮起来的。我把熨斗藏在一边的桥底下②,然后回到桥上,靠着栏杆。

  ①指耶稣。

  ②昆丁已选定那处地方作为他自杀的地点。

  我看不到河底,但是我能看到河里很深的地方,那儿水流在缓缓移动,我往下看,一直到眼睛再也辨认不出什么,接着我看见一个影子象根粗短的箭横梗在水流当中。蜉蝣螃紧贴着水面飞行,一会儿掠进桥影,一会又掠出桥影。这个世界之外真的有一个地狱就好了:纯洁的火焰会使我们两人①超越死亡。到那时你只有我一个人只有我一个人到那时我们两人将处在纯洁的火焰之外的火舌与恐怖当中那支箭没有移动位置却在逐渐变粗,接着一条鳟鱼猛地一扑舐走了一只蜉蝣,动作幅度虽大却轻巧得有如一只大象从地面上卷走一颗花生。逐渐趋于缓和的小旋涡向下游移去,我又看到那支箭了,顺着水流轻轻摆动,头部伸在水流里,蜉蝣在水面上时停时动地翻飞着。到那时只有你和我置身在火舌与恐怖之中四周都是纯洁的火焰

  鳟鱼姿势优美、一动不动地悬在摇曳不定的阴影当中。这时,三个男孩扛着钧竿来到桥上,我们都靠在栏杆上俯视着水里的鳟鱼。他们认得这条鳟鱼。它在这一带肯定是人所共知的角色。

  "二十五年来,谁都想逮着它。波士顿有家铺子出了悬赏,谁逮着它就给一根值二十五元的钓竿。"

  "那你们干吗不逮住它呢?你们就不想要一根二十五元的钓竿吗?"

  "想啊,"他们说。三个人都倚在桥栏上,看着水里的那条的鱼。"我当然想要啊,"其中的一个说。

  "我倒不想要钓竿,"另一个孩子说。"我情愿要二十五块钱。"

  ①指他自己与凯蒂。

  "说不定店里的人不干,"第一个孩子说,"他们准是只肯给钧竿。"

  "那我就把它卖了。"

  "你哪能卖得到二十五块钱啊?"

  "我能卖多少钱就卖多少钱呗。我用自己这根钓竿,钓的鱼也不会比二十五块的那根少。"接着他们便争起来,若是有了那二十五块钱他们要怎么花。三个人同时开口,谁也不让步,都要压过别人,火气也越来越大,把根本没影儿的事变成影影绰绰的事。接着又把它说成是一种可能,最后竟成为铁一般的事实,人们在表达自己的愿望的时候十之八九都是这样的。

  "我要买一匹马和一辆马车,"第二个孩子说。

  "你别逗了,"其他两个孩子说。

  "我买得到的。我知道上哪儿可以用二十五块钱买到马和马车:我认得那个人。"

  "谁呀?"

  "是谁你们甭管。我反正用二十五块能买来。"

  "哼,"那两个说,"他啥也不懂。完全是在瞎说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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