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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一连许多个月,巴尔塔萨尔都跟手推手打交道,不是推便是拉,终于有一天他厌烦了或者在前或者在后的像驮载负重的母驴一样的工作;由于在这行当的头目眼中他干得好,并且有目共睹,后来就去赶一对牛拉的车,国王买的牛不计其数。

  小个子若泽对这次提升帮了大忙;工头觉得小个子背上的罗锅很有趣,要说车夫的个子只有牛鼻子那样高,这话说得几乎完全正确,如果有人以为这是对他的污辱那就大错特错了,因为小个子若泽头一次意识到用他的人眼盯着牲口的大眼心里多么惬意,那眼不光大,而且驯顺,那眼里能映出他的脑袋,映出他的躯干,至于再往下,比如两条腿,就消失在牛的眼睑里边了;既然牛的眼睛里能容纳下一个人,那就可以承认这个世界造得完美无缺了。

  说小个子若泽帮了大忙那是因为,他一再恳求工头让“七个太阳”巴尔塔萨尔去赶牛车,既然已经有一个残疾人和牛打交道,也就可以有两个,两个人互相做个伴;要是他不会干这种活计,也不冒任何风险,让他再去推车就是了,只须一天就能看出他多么能干。对赶牛车这一行巴尔塔萨尔早已相当熟悉,虽然这么多年没有跟牛打交道,但走了两趟就发现左手的钩于算不上缺陷,右手没有忘记使用赶牛棍技术的任何一款。晚上回到家里非常高兴,就像小时候发现了第一窝鸟蛋,就像成年以后结交了第一个女人,就像当了士兵以后头一次听到号声;凌晨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他那两头牛,还有那只左手,完好无缺,还梦见布里蒙达骑在其中一头牛上,这只有做了想做的梦的人才会理解。

  巴尔塔萨尔刚刚过了几个月这种新生活便有消息说要到佩洛·比涅罗山去运那里的一块非常大的石头,这块用作教堂门桶上边的阳台的石头太大了,据计算要用200对牛才能运回来,还要有许多人前去帮助。为了装运这块巨石,专门在佩洛·比涅罗造了一辆车,样子像带轮子的印度航线上的船,说这话的人见过即将完工的车,同样也看到过比喻所用的船。

  莫非言过其实吗,最好我们亲眼看看再作出判断;前往佩洛·比涅罗的人们天还没亮就起了床,另外还有那400头牛,20多辆车拉着运石头所需的工具,不妨在这里罗列出来,绳子,粗缆绳,楔子,杠杆,照其他滑轮的尺寸造出的新滑轮,在车轴断裂时使用的备用车轴,大小木一的支柱,锤子,钳子,铁板,为牲口砍草的社刀;还带着人吃的干粮,当然有些可在当地买到的不在其内;装在车上的东西太多了,那些本以为骑马去的人必须步行,路不算远,去三菜瓜,回来三莱瓜,当然路不好走,但这些牛和人在运别的东西时都已走过多次,只要蹄子和鞋底踏在地上就知道这是熟地方,上坡吃力,下坡危险。

  昨天我们认识的人当中,去运巨石的有小个子若泽和巴尔塔萨尔,每人赶着各自的两头牛拉的车;被唤去干力气活的小工有那个舍莱依罗人,就是那个家里有妻子儿女的人,名字叫弗朗西斯科·马尔克斯;还有曼努埃尔·米里奥,就是头脑里有许多念头却又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那个人。

  上路的还有一些叫若泽和弗朗西斯科的,叫曼努埃尔的,叫巴尔塔萨尔的较少,有些人叫若奥、阿尔瓦罗、安东尼奥和若阿金,也许应当有人叫巴尔托洛梅乌,但实际上一个也没有;有些叫彼得罗、维森特、本托、贝尔纳多和卡埃塔诺;所有男人的名字这里都有,过各种生活的人都有,尤其是贫困生活,既然我们无法—一谈他们的生活经历,因为那就太多了,那么至少应当写下他们的名字,这是我们的义务,为了这一点我们才写作,让他们永垂不朽,既然这取决于我们,我们就把它们留在这里,阿尔西诺,布拉斯,克里斯托旺,丹尼埃尔,埃加斯,费尔米诺,热拉尔多,奥拉西奥,依济德罗,儒维诺,路易斯,马尔科利诺,尼卡诺尔,奥诺弗雷,保罗,吉特里奥,各菲诺,塞巴斯蒂昂,塔德乌,乌巴尔多,瓦莱里奥,沙维埃尔,札卡里亚斯,所有名字的头一个字母都有了,代表了所有的人,也许当时当地这些名字不合适,人物更是如此,但只要有干活的人活就不会干完,这些人当中某些人是另一些人当中某些人的未来,将来会有人叫这个名字,干这个行业。

  在按字母表列出的前往佩洛·比涅罗的人当中,我们会因为没有讲讲那个叫布拉斯的人的身世而痛心,他红头发,右眼瞎了,马上就有人会说,这里是残疾人的家乡吧,一个驼背,一个缺手,一个独眼,还会说我们太夸张了,作品里的主人公应当挑选英俊漂亮的人,应当挑选苗条健美的人,应当挑选完整的人,我们本想这样,事实就是事实,指责我们的人反而应当感谢我们,因为我们没有同意把其中另一些人写进故事之中,六厚嘴唇的人,口吃者,瘤子,凸颌的人,外罗圈腿的人,羊癫风患者,呆子和傻子,白癫风患者,患麻风病人,长疥疮者和全身糜烂者,身上长癣的人,事实确实这样;一大清早人们便看到这群人离开了马芙拉镇,好在夜间所有的猫都是灰色的,所有的人都是个黑影,要是布里蒙达不吃面包便来告别,她在每个人身上会看到什么样的意志呢,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太阳刚刚出来,天气马上就热了,这也难怪,已经是7月了。3个菜瓜,对于这些善于走路的人来说算不得什么累死人的距离,所以大部分人都按照牛的步子节拍走,而牛不知道有什么理由加快脚步。那些没有拉车负重,只是每两个套在一起的不相信拉着满载工具的车子弟兄们有多么累,甚至还羡慕它们,正如在进屠宰场之前养膘一样。

  前面已经说过,人们慢慢腾腾地走着,有的一言不发,有的一边走一边谈天,竭力想从朋友嘴里套出有什么心事,但有一个人走得风风火火,刚一出马芙拉就快步小跑,似乎争着赶到舍莱依罗斯从绞刑架上救他父亲,他就是弗朗西斯科·马尔克斯,想利用这个机会到妻子两条大腿间去绞死,现在妻子已不再害羞,或者没有这么想,也许他只想来看看孩子们,跟妻子说句话,问候一声,并没有想到干那种事,要干的话也太仓促了,因为伙伴们在后达跟上来了,他应当和伙伴们同时到达佩洛·比涅罗;他们正在我们门口走过,反正我要跟你躺下,最小的孩子睡着了,什么也不会发现,其他孩子嘛,打发他们到外头看看是不是在下雨;孩子们明白父亲想和母亲单独在一起,乖乖地出去了;要是国王命令在阿尔加维省建造修道院那我们该怎么办呀;妻子问,你现在就走吗;他回答说,有什么办法呢,等回来的时候住在附近,我和你睡一整夜。

  弗朗西斯科赶到佩洛·比涅罗时筋疲力尽,两腿发软,驻地已经安排好,其实既没有木板房也没有帐篷,士兵也不多,只有那些负责警卫的人;这里像个牲口市场,400多头牛,人们在其间穿行,把它们赶到一边,其中几头受了惊吓,用头乱顶一气,纯属虚张声势,实际上并无歹意,后来安顿下来,开始吃从车上卸下来的草料,它们要等好长时间;现在使锨用锄的人们正紧张地吃饭,他们必须先去干活。

  时已半晌,太阳毒辣辣地照着干燥坚硬的土地,地上满是碎石片;采石场低尘处的两边有许多巨大的石头等待运往马芙拉,当然要运去,但不是今天。

  一些人聚集在路当中,站在后边的设法从其他人头顶上看,或者尽量在人群的缝隙中往那边看;弗朗西斯科走过去,以加倍的热心弥补迟到的过失,你们在看什么呀,恰好那个红头发的人在旁边,他回答说,看石头;另一个人补充说,我活了半辈子,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说罢惊愕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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