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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只要想干,人人都有活计,阿尔瓦罗·迪约戈说,你可以去当小工或者去推手推车,你这把钩子完全能掌住车把;生活嘛,总有些磕磕绊绊的事,好好一个人去打仗,回来的时候成了残废人,后来又靠奥妙而又秘密的技艺飞上天空;到头来,想挣到一日三餐还得找活干,事情明摆着;他可以为自己的运气自夸,说不定一千年以前还造不出代替手的钩子呢,而再过一千年又会如何呢。

  第二天一早,巴尔塔萨尔就和阿尔瓦罗·迪约戈一起出了门,还有那个小男孩,前面已经说过,这是“七个太阳”的家,离圣安德烈教堂和子爵府很近,他们住在这个镇的老区,摩尔人在其鼎盛时代建造的城堡留下的残垣断壁尚隐约可见;他们一早就出去了,路上不断遇到些巴尔塔萨尔认识的当地人,大家都去工地,也许正因为如此农田才荒芜了,老人和妇女们耕种不过来;马芙拉在低洼处,他们必须从小路上去,小路也与从前不同了。上面满是从维拉山上运下来的瓦砾。

  从这低处看上去,已垒好的墙绝对不像是能成为通天塔那样的庞然大物;走到山坡下面,已建成的东西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已经建了7年之久,照这样下去非到世界末日才行,既然这样那又何苦呢。工程巨大,阿尔瓦罗·迪约戈说,等你到了它脚下就会知道;巴尔塔萨尔讨厌采石工和石匠,一直默不作声,这倒不是由于看到已经垒起的石墙,而是因为工地上密密麻麻的人群,来自四面八方的人像一群群蚂蚁,既然这些人统统都是来干活的,我何必说话呢,还不如当初不提这件事。

  小男孩离开他们去干活了,推运送石灰桶的小车;他们两个人穿过工地往左拐,到监工处去,到了那里阿尔瓦罗·迪约戈会说,这位是我妻兄,马芙拉人,住在马芙拉,在里斯本住了许多年,现在回到父亲家里,不再走了,想找份工作;他这番推荐的话也许起不了多大作用,但阿尔瓦罗·迪纳戈毕竟从一开始便在这里,是个熟练工人,并且一向干得不错,说句话总会有好处。

  巴尔塔萨尔惊愕地张开嘴,他从一个村庄出来,走进了一座城市,确实,里斯本也不过如此,这个王国的首脑中枢不能再小,而王国不仅统治着阿尔加维,阿尔加维地方不大,距离木远,它还统治着许多更大更远的其他地方呢,巴西,非洲,印度,以及散布在世界上的那么多地方;我是说,这巨大的,乱糟糟的地方很像里斯本,但是,这一大片大小不同的房屋,只有在近处看到才能相信;3天以前“七个太阳”在此地上空飞过的时候曾经激动不已,那片房舍和街道似乎是他幻觉中的景象,而修道院初建的时候比个小教堂大不了多少。

  既然上帝从天上往下看一切都看不清,他最好还是到这世界上走一走,用他自己那神圣的脚在世界上走一走,不再依靠那些永远不可信的中间人和传话,用自己的眼睛看一看,远处看着很小的东西近处一看就很大,除非上帝像巴尔托洛梅乌·洛伦索神父用望远镜观看,但愿上帝现在正望着我,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给我一份工作呢。

  阿尔瓦罗·迪约戈已经去干活了,往石头上垒石头,要是再耽搁下去就损失四分之一的工钱,那损失就大了;现在巴尔塔萨尔必须说服管登记的书记宫,让他相信铁钩子和有骨头有肉的手同样有用,但书记官仍然怀疑,不肯担这个责任;他到里边去请示了,可惜巴尔塔萨尔不能呈交航空器建造者证书,解释一下他曾经参加过战争更没有用,即使这一点对他有帮助,但那是14年以前的事了,我们幸福地生活在和平时代,他何必来这里说什么战争呢;战争已经结束了,好像根本不曾有过一样。

  书记官面带喜色地回来了,你叫什么名字,说完他拿起鸭羽笔,在栗色墨水中蘸了蘸,阿尔瓦罗·迪约戈的推荐终于起了作用,或者因为求职者是当地人,或者求职者正值身强力壮的年华,39岁,尽管头上有几根白发,或者只是因为3天前圣灵刚刚在这里经过,马上就拒绝一个人求职一定会得罪上帝;你叫什么名字;巴尔塔萨尔·马特乌斯,外号“七个太阳”;你可以在星期一去干活,一个星期的开始,去推手推车。巴尔塔萨尔有礼貌地对书记官表示感谢,走出了总监工处,既不高兴也不悲伤,一个男子汉应当能以任何方式在任何地方挣得一日三餐,但问题是这个一日三餐不能同时满足灵魂的需要,肉体吃饱了,灵魂却忍受折磨。

  巴尔塔萨尔已经知道,他所在的这个地方被称为马德拉岛,即木岛;这名字起得好,因为除了为数不多的几间石头和石灰房子外,其他都是木板房,但建得坚固,能长期使用。这里还有铁匠工场,巴尔塔萨尔本可以提出他有在铁匠炉子活的经验,但不能全说出来;其他技术他就一窍木通了,例如白铁匠,玻璃匠和画匠。许多木头房子带阁楼,下面喂着牛和其它牲口,上头住着各类人等,工头,书记官和总监工处的其他先生们以及管理士兵的军官。

  这时正值上午,牛和骡子正往外走,其它牲口早已牵出去了,地上尽是粪便;像里斯本的圣体游行一样,小男孩们在人和牲畜中间奔跑,你推我,我操你;其中一个人摔倒了,滚到一对牛下边,但没有被牛踩着,多亏保护神在场,否则就有好戏看了,只是弄得满身牛粪,气味难闻。巴尔塔萨尔和别人一样地笑了,工地上自有其消遣。卫兵们也笑了。

  这时已有20来个陆军士兵经过,全副武装,像是在奔赴战场,是军事演习呢,还是开往埃里塞依拉迎击在那里登陆的法国海盗呢,法国海盗们后来多次企图登陆,在这座巴别通天塔建成许多许多年以后的一天,他们冲上了岸,朱诺的队伍进了马芙拉,当时修道院里只留下了20来个老态龙钟的修士;在前面指挥的是德拉加尔德上校,或者是上尉,什么军衔倒无关紧要,他想进入主殿,但门锁着,于是差人叫来圣方济各会圣马利亚修道院的费利克斯修士,他是那个修道院的院长,但这可怜虫没有钥匙,应当去找王室,而王室已经逃走了;这时,卑鄙的德拉加尔德,历史学家称他为卑鄙的家伙,这个卑鄙的德拉加尔德打了可怜的修土一个耳光,啊,福音般的驯顺,啊,上帝的训戒,修土立即转过去让他打另一边;要是巴尔塔萨尔在赫雷斯·德·洛斯·卡巴莱罗斯失去左手的时候伸出右手,那么现在他就握不住手推车的车把了。也有骑兵在经过这里,现在才发现,他们是放哨的,在卫兵眼皮底下干活,别有风味。

  人们在这些大木屋里睡觉,每个屋子里至少住200人;巴尔塔萨尔站在这里数不清所有的木屋,数到57个就乱了套,不用说,这几年里他的算术没有长进,最好是拿上一桶石灰和一把刷子,在这个屋子上作个记号,在那个屋子上作个记号,免得重复或者漏掉,就像得了皮肤病在各家门口钉圣拉撒路神像一样。如果在马芙拉没有家,巴尔塔萨尔就得在一块席子或者一块木板上睡觉了;要女人就是为了睡觉的时候陪伴,那些远方来的人太可怜了,人们说男人不是木头棍子,最糟糕的正是男人的棍子勃起的时候,可以肯定,马芙拉的寡妇们不能满足这么多人的需要,怎么办呢。

  巴尔塔萨尔离开这片木屋去看军营,到了那里心里咯瞪跳了一下,那么多行军帐篷,仿佛时间倒转了,也许看来不可能,但有时候一个退伍士兵甚至会怀念战争,这在巴尔塔萨尔来说已经不是头一次了。阿尔瓦罗·迪约戈早就对他说过,马芙拉有许多士兵,一些帮助安放炸药和起爆,另一些看守劳工和惩罚捣乱者;从帐篷数目判断,士兵足足有几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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