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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说得对,神父说,但是,这样一来,人就难免自认为拥护的是真理但主张的是谬误了;同样,人也难免认定拥护的是谬误但主张的是真理,音乐家回答说;神父马上说,清阁下想到这一点,即彼拉多问耶稣何谓真理的时候甚至没有指望得到答案,救世主也没有给他回答;或许两者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不存在;如此说来在这一点上皮拉多与耶稣不分伯仲了;从最终来看是如此;既然音乐如此善于说理立论,那么我就想成为音乐家而不当布道者了;感谢阁下的称赞,但是.巴尔托洛梅乌·德·古斯曼神父先生,我倒希望我的音乐有一天能像传经布道一样可以阐述、比较和得出结论;尽管,请注意,斯卡尔拉蒂先生,尽管如人们说的那样阐述和比较往往如云似雾,却得不出任何结论。

  对此,音乐家没有回答;神父接着说,每个诚实的布道者走下布道台的时候都有这种感觉。意大利人耸耸肩膀说,演奏音乐和布道之后便默然不语,人们是否赞扬布道词、是否欢迎音乐有什么关系呢,或许只有沉默真正存在。

  斯卡尔拉蒂和巴尔托洛梅乌·德·古斯曼来到王宫广场,在那里分了手,音乐家在王宫小教堂尚未开始练习的时候到全城各地去创作乐曲,神父则返回住处的阳台上,那里可以望见特茹河,河对岸是巴雷罗低洼地、阿尔马达和布拉加尔山丘,再往远处就是看不见的布吉奥塞卡山顶了;上帝创造世界的时候若不说声改变,整天都会明亮,若果真如此,整个世界就会完全一样,这叫一语定乾坤,但他一边走一边创造世界,造了海洋然后在海上航行,后来造了陆地以便可以弃舟上岸;在一些地方停留,在另一些地方只是经过,没有看一眼;他曾在这里休息,但没有任何人窥视,就洗了个澡,正因为想到这些,大群大群的海鸥才聚集在河岸附近,至今仍然等待着上帝再来特茹河水中洗澡,当然,其他水域也有海鸥,那是因为海鸥在那些地方出生。它们也想知道上帝是否苍老了许多。

  权权保管人的寡妇过来对神父说晚饭已经准备好了;下面,一队巡逻士兵围住了一辆轿式马车。一只海鸥离开兄弟姐妹在屋檐上方盘旋,陆地吹来的风支撑着它;神父自言自语地说,祝福你,海鸟,你的心是同样的肉、同样的血构成的;他打个寒战,仿佛感到脊背上长出了翅膀;海鸥飞走了,他觉得自己身在荒无人烟的地方;也许彼拉多和耶稣是完全一样的,这个突然出现的念头使他回到世上,感到自己赤身露体,一丝不挂,皮肤留在了母亲的肚子里;这时他大声说,上帝是一体的。

  整整一天,神父都关在卧室里,不停地呻吟,叹息,下午已经过去,夜幕降临了,权权保管人的寡妇又来敲门,说夜宵已经做好,但神父没有吃,似乎准备开始他伟大的禁食,以便以新的、更加锐利的目光来理解事物,他毫不怀疑,向特茹河上的海鸥宣告上帝为一体之后将有更多的东西需要理解;真是大胆妄为到了极点,就连异教创始者们也不否认上帝实质上是一体这一点,而巴尔托洛梅乌·洛伦索神父接受的教育是,上帝在实质上是一体,在人格上为三性;今天,这些海鸥使他对此产生了疑问。

  天完全黑下来,城市睡着了,即使没有睡着也沉默不语,只能间或听到哨兵的口令声,但愿法国幼船者们不来这里上岸;多门尼科·斯卡尔拉蒂关上门窗,坐到钢琴前,从屋子的缝隙和烟囱飞向里斯本夜空的这是什么乐曲呀,葡萄牙卫队和德国卫队都侧耳细听,前者和后者都听懂了;在甲板上露天睡觉正在梦中的水手们醒来侧耳细听,听出了是什么乐曲;在搁浅在陆地上的船下忍饥挨饿的流浪汉们也听见了;成千座修道院里的修士们和修女们听见了,他们说,那是救世主的天使们,这块土地上奇迹层出不穷;即将杀人越货的蒙面大盗们和被匕首刺中的人们都听到了,后者不用要求忏悔便得到宽恕;宗教裁判所一间深深的牢房里的囚犯听到了,旁边的一个狱卒过去掐住他的喉咙,把他掐死了,没有比这种谋杀更悲惨的死亡了;在离这里很远的地方,巴尔塔萨尔和布里蒙达听到了,他们躺在床上问,这是什么音乐呀;巴尔托洛梅乌·洛伦索住在附近,在所有人当中头一个听到,他下了床,点上油灯,为了听得更清楚,他把窗户打开了。

  一只只大蚊子也钻了进来,落到屋顶上,先是在高高的腿上摇摇晃晃,后来就一动不动,仿佛似有若无的灯光对它们没有吸引力,也许是被吱吱的笔声催眠了,巴尔托洛海鸟·洛伦索神父早已坐起来开始书写,我在他之中;天亮了,神父还在写,写的是上帝之体布道词,这个晚上,蚊子们没有叮神父之体。

  几天以后,巴尔托洛梅乌·德·古斯曼正在王宫小教堂里,意大利人来与他交谈。说了些刚见面的寒喧话以后两个便从国王和王后观礼台下面的一个门走了出去,这些门都通向进入王宫的走廊。

  他们东一句西一句地说着,不时望一望挂在墙上的法国亚拉斯画布,上面画着亚历山大六世教皇的故事,宗教仪式的盛况,均从鲁本斯的作品临摹而来;有托比亚斯的故事,是根据拉法埃尔的作品画出的,还有征服突尼斯的场面,假如有一天这些画布着了火,连一根布丝也剩木下、从他的口气里不难听出来,这不是他将要谈的重要内容;多门尼科·斯卡尔拉蒂对神父说,国王的观礼台上有一个罗马教廷圣彼得大教堂的复制品,昨天他当着我的面拼起来了,我感到非常荣幸;他从来没有赐予我这种荣耀,我这样说绝非出于嫉妒心理,而是因为看到国王通过意大利的儿子给予该民族这种光荣而感到高兴;据说国王是位伟大的建筑家,莫非正因为如此他才乐于以自己的双手建起像圣彼得大教堂这样的顶峰建筑吗,尽管规模要小一些;正在马芙拉镇建造的修道院非常不同,这座巨大的建筑物将在今后几个世纪里令人惊叹;人的手创造的作品是何等不同啊,我的作品是声音;你说的是手吧;我说的是作品,产生之后立即消失;你说的是作品;我说的是手,要是没有记忆力和我赖以写作的纸,手能干什么呢;你说的是手;我说的是作品。

  这似乎仅仅是一种有趣的文字游戏,以文字的不同意义开开玩笑,那个时代的习惯就是如此,对方是否明白或者故意不让对方理解都无关紧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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