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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人们又下到淋湿了的坑里,因为并非所有的地方都挖到了所要求的深度,陛下没有全看;在上篷车回王宫时他只是委婉地说,现在你们要从速办这件事,这是我6年前许下的愿,我可不想让圣方济各会员们整天价纠缠,所以我们的修道院工程延误不会因为缺钱,需要多少尽管花。

  在里斯本,会计官会对国王说,但愿陛下知道马芙拉修道院开工仪式花了多少钱,说个整数吧,是20万克鲁和多;国王回答说,记在帐本上;他这样说是因为他们的工程才刚刚开始,总有一天我们会问,它究竟用了多少钱;谁也算不出究竟多少钱,既无发票又无收据,还没有进口登记册,死亡和痛苦就更不用说了,因为这些都不值钱。

  一个星期以后,天晴了,“七个太阳”巴尔塔萨尔和“七个月亮”布里蒙达启程前往里斯本,生活当中每个人有自己的事做,这些人留在这里垒墙,我们要用藤条、铁丝和铁片编织;还要收集意志,为的是用这一切东西飞起来;人无生没有翅膀,无生没有翅膀却想法长出翅膀是最壮丽的了;在头脑上我们做到了;既然我们已经长出了头脑,也一定能长出翅膀;再见吧,妈妈;再见吧,爸爸。

  他们只说了声再见,没有再多一句话;一方再也想不出什么可说,即使说出来另一方也不懂;但是,时间过后总会有人设想这些事本来是可以说出来的,或者可以言不由衷地说几句,言不由衷的话可能变得比真实情况更加真实,即使难以用别的话替代这些话时也是这样,比如玛尔塔·马丽娜说,再见吧,可我再也见不到你们了;确定,这句话成了终极真理,修道院的墙垒出地面还不到一米,玛尔塔·马丽妞就入土了。

  于是,吉奥·弗朗西斯科一下子苍老了两倍,坐在厨房屋檐下,目光虚无,就像现在这样,看着儿子巴尔塔萨尔和女儿布里蒙达离去,布里蒙达应当是儿媳,只能叫儿媳,可当时身边还有玛尔塔·马丽姬,不错,那时她已经精神恍愧,一只脚踏到了对岸,两只手在肚子上叉着,她的肚子里曾经产生生命,现在产生的却是死亡。

  儿女们都是从她的肚子里生出来的,有几个是出生以后死的,活了两个,现在这一个生不出来了,她的死期到了;看不见他们了,我们回屋里去吧,若奥·弗朗西斯科说。

  时值12月,昼短夜长,阴天的时候天黑得更早,所以巴尔塔萨尔和布里蒙达要在路上睡觉,住在莫雷莱纳的一间草房里,他们说从马芙拉来,到里斯本去,房主看他们都是正派人,借给了他们一条毯子御寒,人与人之间的信赖可以达到这种程度。

  找们已经知道,这两个人的灵魂、肉体和意志都相爱着,但是,他们躺下以后意志和灵魂从旁观看他们肉体的欢乐,或者紧紧附在肉体上参与这种欢乐;难以知道它们的哪一部分参与哪一部分的欢乐,难以知道当布里蒙达撩起裙子、巴尔塔萨尔脱下裤权的时候灵魂失去了什么或得到了什么,难以知道当两个人端着粗气呻吟的时候意志得到了什么或者失去了什么,难以知道当巴尔塔萨尔在布里蒙达身上休息、布里蒙达让他休息、两个人都休息的时候肉体成了胜利者还是战败者。

  这是世界上最好的气味,翻腾过的稻草的气味,毛毯下两个肉体的气味,在槽里反刍的牛的气味,从草房缝隙钻进来的寒冷的气味,或许还有月亮的气味,尽人皆知月夜有另一种气味,甚至连分不清日夜的盲人也会说,有月光;人们以为这是圣女露西姬创造的奇迹,实际上只不过是用鼻子吸气的问题;木错,先生们,今夜月光皎洁。

  早晨,太阳还没有出来他们就起床了。布里蒙达已经吃过面包。她把毛毯折起来,此时她只是一个重复着亘古以来那个做法的女人,双臂张开又合上,下颠压住已拆好的部分,然后两只手往下,到其身体中间折最后一折,要是有人看到,也不会说她的奇异的视觉;如果她昨夜离开本身的躯体,就能看到在巴尔塔萨尔身子下面的自己,确实能看到,人们可以说布里蒙达能看到自己的眼睛在看。

  房主进来的时候能看到毛毯折得整整齐齐,这是表示感谢的做法;如果他是个爱开玩笑的人,就会问那几头牛,告诉我,昨天晚上这里作弥撒了吗,牛会毫不意外地转过那没有带笼头的脑袋;男人们总是有话可说,有时候能够猜对,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两个在这里睡觉的人做爱和神圣的弥撒之间没有任何区别,或者说,如果有的话,那也是弥撒失败。

  布里蒙达和巴尔塔萨尔已经上路,前往里斯本,绕过竖着风车的山丘,天空阴着,太阳偶尔出来一下马上又藏起来,刮的是南风,恐怕要下大雨;巴尔塔萨尔说,要是下起雨来我们可没有地方可躲;然后抬头望望天上的云,黑蒙蒙一片,像一块黑板盖在头上;既然意志是密云,谁知道它们是不是附在这些云上呢,这些云这么黑,这么厚,太阳在它们后边人们就看不见;布里蒙达回答说,但愿你能看见你身体里面的密云;或者看到你的;或者看到我的,要是你能看到就会明白,与人身体里面的云相比,天上的云就太少了。

  可是你从来没有看到过我的云,也没有看到过你的;谁也看不见自己的意志,我发过誓绝对不看你的体内,可是,“七个太阳”巴尔塔萨尔,当你把手伸给我,当你靠在我身上的时候,我母亲没有弄错,我不需要看你内部;如果我比你先死,我请求你看看我;你死的时候意志就离开你的肉体走了;谁知道呢。

  一路上没有下雨。只是巨大的黑色屋顶向南延伸,笼罩着里斯本,压着地平线上的一座座山丘,仿佛只要一伸手就能摸到水珠,有时候大自然是个好伙伴,男人往前走,女人也往前走,这些云对那些云说,等他们到了家,我们就可以下雨了。

  巴尔塔萨尔和布里蒙达到了庄园,走进仓库;终于开始下雨了;有几块房瓦破了,水从那里滴下来,但细细的水线滴得小心翼翼,并且喝喝低语,你们平安到家了,我来了。巴尔塔萨尔走近贝壳形的飞行器,用手动一动,铁板和铁丝发出吱吱的响声,难以知道它们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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