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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崎——一个海外日本妓女的故事(7)


  富美后来又生一个女孩,那孩子给了做英国人妾的岛原出身的八重。那孩子怎样了?活着呢,跟你一样大,那女孩是不是安谷的孩子不清楚。到南洋卖身的女子,即使有了自己喜爱的心上人也结不成婚,大抵与富美有同样的下场。

  你问我有没有喜欢的男人,自己的事拉不下脸说,谁都一样吧?我不需要男人,所以,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年轻时候只有一次想过和一个男人组成家庭,不用说没跟家里人说过,就是朋友之间也只跟富美这样的密友说过,跟你说?说说也成吧!

  那个人在三菱的橡胶、椰子园做护国人,姓竹内,是长野县人,你知道长野县不?那时我二十岁上下,竹内比我小一岁,十九岁左右吧。他攒了些钱连续三天到我这儿来。他虽然不是伟丈夫,但也是一个爽快的人。我就喜欢他这一点,他也喜欢我,甚至想跟我结婚。我们那样情投意合,可我还欠着债,竹内也没有钱给我赎身,过了两、三年竹内与他的房东女子结婚了。他对我说:“我没钱为你赎身,原谅我吧!”他把自己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让我一个月之内不接其他客人。这就是说,不能为我赎身一辈子,至少赎一个月身也成罢。

  现在回想起来,竹内说的做的都在理。他是农场的看守,年龄又小,挣不了多少钱,不管怎么努力挣钱也够不上为我赎身的呀!可是,那时候我呀,因为是第一次喜欢上男人,总希望他攒上十年、二十年的钱来替我赎身,跟我结婚。这种幻想打根儿上破灭了。我心里就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迷恋男人了。刚才讲了阿邦不喝酒,我喝多少酒都不在乎,我喝多少啤酒也不醉的本事,可能是与竹内失恋之后练出来的吧!

  在八号馆期间,可能前世与阿邦有缘,我和她特别合得来,我管她叫妈妈,她叫我阿崎。无论怎么说,这之前我没有遇到过那样慈祥、把我当人看的人,结果呢,生我的母亲远在天草,我感到,阿邦是我真正的母亲。三年后阿邦的干女儿阿作要去探视自己的女儿岭生,对阿邦说,“妈您年纪大了,趁早离开山打根回天草吧!”我呢,就劝阿邦留下。阿作的事我还没说呢。阿作是阿邦的养女①,她有一个女儿叫岭生②,听说是养在长崎,那时才六、七岁。阿作在我们到八号馆后不久也来到这里,为的是照顾年迈的妈妈,她也想挣点钱寄回日本养活自己的女儿岭生,阿作每逢要回日本看岭生时总劝她养母回天草。阿邦不知为什么好像从不打算回去。阿邦活着就建好自己的坟了,由此也可见她的决心。坟墓建在山坡上,墓石是白的,碑很大。

  ①据户籍抄本,木下作明治十五年七月十五日出生作为木下邦的养女。明治三十二年六月十三日领养隆义(男)也是私生子,明治三十六年三月一日,木下作生下私生女岭生。

  ②给女孩子起男孩子的名字叫岭生,是阿邦想出来的主意。

  阿邦在山打根建了日本人墓地,让后人凭吊,现在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事了。这是阿邦的功绩,除她之外谁都办不成这件事。她拓了一片能看见海的小山丘,建上一、二百座墓。在一旁建一个六铺席大小的小屋,屋里放水桶和水勺,用水泥制一个导水管,从山上引来水。无论谁什么时候去上坟都很方便。连吉赛尔顿和斗湖都没有那么漂亮的日本人墓地。来山打根旅游的日本人参观日本人墓地是一个节目。阿邦六十多岁的时候挑这墓地风景最好的地方,造了自己的墓。

  她还从日本运来石材,白白的,大大的,可醒目了,旁边种了竹子,一直种到小屋门前。她下了决心不回天草,要葬于山打根,才建了那么漂亮的墓。①

  ①坪谷善四郎著《最近的南国》:这地方有二个大石塔,建在市街背后山的半腰上,从远处海面也看得见。那好像是日本人公共墓地。总之,我们看到的大石塔与风景不协调,我们几个人就爬上了陡坡。日本人墓地与华人墓地并排而建,大约二百坪左右,百余墓主多为女性。老的坟像土馒头一样插一根木标,上面的字也模糊了,其中一个最新的墓,二尺高的角形木标上写着“大日本广岛县甲奴郡吉野村字小塚七十一、只宗丰、行年十九岁”此等坟墓主人都是盛开的花一样的女人,遇到热带的瘴痝后相继死去。虽说是自作自受,但毕竟是同胞,对这些大和抚子我实在抱有同情之感。把这些墓一个个看过去,登上陡坡,见到最上边立着的花岗石的角塔立于双重的基石之上,方二尺,高四尺,正面写有红色的字样为无缘法界之墓,背面是木下邦建,上边一段同样的塔身上刻有法名最胜信女,侧面雕刻熊本县天草郡二江村俗名木下邦。石材全是从日本运来的。她今年六十三,积蓄财产一万元。常人早携带财产回国坐享其成地养老了,而她还居于海外,生前建了自己的墓地,下决心葬于山打根,其气魄实为雄壮。更何况在最上层的平地上建有一栋和拜堂,里边安放日本制的佛龛,有当地土著和尚头一人住其例,负责打扫共同墓地。看这个墓地的捐助人名单就可知道,出钱最多的是木下邦。由此可知,阿邦老太太确实是山打根日本人事业的创始人,而且是最具有实力的女老板。

  阿邦与阿作脾气合不来,阿邦讲排场,喜欢照顾别人,阿作正相反,出手吝啬,看见众人压不住火,所以合不来是肯定的。我跟阿作没有跟阿邦合得来。阿邦总说:“阿崎,要是和你一起过就能过到一块去。”

  由于我们三人是这种关系,阿作每逢跟阿邦说“妈妈也回天草去吧”的时候,我就说,我来照顾妈妈吧!阿作,你放心回天草去吧。让阿作放心回去。于是,阿邦就没回天草,八号馆照常营业。我每天帮助妈妈料理生活——阿作呢,回天草后好像也不大顺利,又过了几年捎信来说“还想回山打根”,妈妈称呼她不叫她小名,跟她不亲了。

  阿作回天草后,我和妈妈一起经营八号馆。阿邦是刚毅的人,她以那些男老板为竞争对手,一步也不退让。只要有人求她,她就自己掏腰包帮助别人。无论八号馆怎么挣钱,内部经济情况也是窘得不得了。有人说:“那样对谁都援助的话,阿邦可叫真有钱啊!”可实际上家里很拮据。这一点,只有共同生活的我最清楚。总之,不光是日本人,荷兰人,华人,连当地土著的麒麟人都受过她的帮助。在南洋尽是些披着羊皮的狼,像阿邦那样的人也是偶然才能遇到的。

  就那样,八号馆对我来讲就好像是天堂一样,所以我拼命地干活。正在那时,由于朋友的介绍,我成了英国人的妾。我还欠着太郎造老爷和八号馆的债,虽然应客生意很红火,但也不能给在天草的矢须吉哥哥多寄些钱。做外国人的妾可以不大量接客,拿的工钱多得多。这对我们来说算是发迹了。妈妈阿邦也劝我“还是到那英国人那里去好”。我把在八号馆挣到的存款全部交给妈妈,她又雇了两个女孩子来顶替我,我就离开了八号馆。

  我去伺候的英国人是霍姆先生,在山打根北婆罗洲公司办的海关里做事①,不知他多少岁,恐怕比我大十、二十岁,约四十岁上下。在山打根,英国人也好,荷兰人、法国人也好,都在临海的山丘上有豪华住宅。霍姆先生也一样。他在英国本土有老婆孩子,一个人来到婆罗洲,住在豪华的大房子里,雇一个中国厨师、一个中国的听差的②。

  ①坪谷善四郎著《最近的南国》:北婆罗洲的国体在世界上也很少见,政府就是一个股份有限公司,重要的公司经理就是内阁。而且,其内阁在伦敦。在经理选举的总督名下在山打根和另外三处安置府县知事之类的官吏叫理事官。其下为地方官,兼做郡长和警察署长的官员在各处都有。打比方说正如日本的满铁公司统治中国东北,关东都督由公司董事选举,守卫队由董事指挥,海关由公司支配,公司与建立起来的国家一样。

  ②北婆罗洲公司一八八一年设立,在这之前,今日的印度由东印度公司管辖。荷兰统治下的爪哇由荷兰领东印度公司管辖,殖民地的这种经营方式在各国之间多为通行。现今,过去的殖民地已多数成为本国政府的领土,以公司的形式组织政府已于世界上绝迹。独此北婆罗洲公司还维持公司即政府的原状。虽然五百万镑的资本全部用做北婆罗洲的开拓,其实开拓不见进展,至今世界公认该地为大猩猩、长尾猿的产地。虽名为独立国其总督应叫总统,但必须在伦敦的董事会议决定后请英吉利政府认可。与外国签定条约或宣战讲和或将土地全部出卖的情况下,也必须得到英国政府的批准,结果还是属于英国的势力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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