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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2)


  这时,又是那位迷亭先生驾到。他大约以他人之家为己家,不用请便大摇大摆地闯进屋去,而且,有时甚至从后门飘然而至。他这个人,自从呱呱坠地,什么忧虑、客气、顾忌、辛苦等等,一概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又在写《巨人引力论》?”迷亭不等落座,劈头便问。

  主人虚张声势地说:“是的。不过,并不是一直在写《巨人引力论》,现在正撰写天然居士的墓志铭哪。”

  “天然居士?和偶然童子一样,都是戒名吧?”迷亭照例信口开河。

  “还有叫做偶然居士的吗?”

  “哪里。怎么会呢。不过,料想会有这类名字的。”

  “我不知道偶然童子是何许人。不过,天然居士,你是认识的。”

  “到底是谁,竟然装模作样地起了个天然居士的名字?”

  “就是那位曾吕崎呗!毕业后入了研究院,研究的课题是‘空间论’。因为用功过度,患腹膜炎死了。说起来,曾吕崎还是我的知心朋友哩!”

  “是知心朋友也好嘛,我绝不说个不字。不过,使曾吕崎变成了天然居士,这究竟是谁干的?”

  “我呀!是我给他起的名字,因为和尚们习惯起的戒名,再也没有那么俗气的了。”主人似乎在炫耀他所起的这个名字多么文雅。

  迷亭先生却笑着说:“那就给我看看你写的墓志铭吧!”说着拿起原稿,高声朗读:

  “噫嘻!生于空间,探索空间,亡于空间。空也,间也,呜呼!天然居士。”

  读罢又说:“的确,写得好。与‘天然居士’这个名子很相称。”

  主人眉开眼笑地说:“不坏吧?”

  “应该把这个墓志铭刻在腌菜缸的压缸石上,再像‘试力石’一样扔到佛殿的房后去,高雅得实在是好!天然居士也该得道成仙了。”

  “我也正是这个主意呢。”主人回答得十分虔诚。然而他又说:“暂且失陪,去去就来,你逗猫玩玩吧!”

  不待迷亭答话,主人早已一阵风似地去了。

  想不到咱家奉命陪伴迷亭先生。总不该板着面孔的,便笑容可掬地咪咪叫,跳上他的膝头。谁知迷亭先生竟粗暴地揪住咱家的颈毛,将咱家头朝下倒提着,说:“嗬,好肥呀!”又说:“后腿这么肥嘟噜的,可就捉不成耗子了。”

  似乎捉弄我一个还不够,他又和隔壁的女主人攀谈起来:“这猫会捉耗子吗?”

  “哪里会捉耗子,倒是会吃粘糕跳舞呢。”万不曾想,这娘们儿揭了我的短。我虽然表演的是空中倒立,可也怪不好意思的。然而,迷亭先生仍是不肯放手。

  “的确。看这猫脸儿,就带有会跳舞的貌相。嫂夫人!对这副猫脸可不能含糊,很像从前通俗小说里描写的猫怪哪!”迷亭先生胡诌八扯,不停地和女主人搭讪。女主人怪为难的放下针线,便来到客厅。

  “叫您久等,他快回来了吧?”女主人说着,重新斟了一杯茶送到迷亭面前。

  “仁兄到哪儿去了?”

  “他这个人,不论去哪儿,从来都不临走前告知一声,所以,不得而知呀!大约找医生去了吧!”

  “是甘木先生?甘木先生被这样的病人缠住,真是活受罪!”

  “嗯。”女主人不知怎样回答才好,只得虚应一声,而迷亭先生却根本没理会,又问:

  “仁兄近况如何?胃病好些吗?”

  “是好,是坏,压根儿不知道。任凭他找甘木先生瞧病,像他那样光吃果酱,胃病怎么会好呢?”

  女主人竟把适才的满腹牢骚暗对迷亭发泄。

  “他那么爱吃果酱吗?简直像个孩子!”

  “不仅仅吃果酱,近来还胡乱吃起萝卜泥,说什么是治胃病的良药,因而……”

  “多新鲜!”迷亭惊叹道。

  “听说他是在报纸上读了一条消息,说什么萝卜里面含有淀粉酶。”

  “怪不得!他是想借以弥补贪吃果酱的损失啊!亏他想得出。哈哈……”迷亭听了女主人的控诉,不禁眉飞色舞。

  “近来他还叫孩子们也吃哪……”

  “是果酱吗?”

  “哪里,是萝卜泥呀!他说,‘宝宝,爸爸给你好东西吃,来呀!’我还以为他是突然喜欢起孩子了呢,谁知他净干那种蠢事!两三天前,他抱起二丫到衣柜上……”

  “什么意图?”迷亭不论听说什么,总要抠问一下什么意图。

  “哪里有什么意图。仅仅是为了欣赏女儿从高处蹦下来。小女孩不过三四岁,怎么会那么撒野?”

  “是么,毫无意图!不过,他是个心眼儿不坏的好人呢。”

  “倘若心眼儿又坏,可就无法忍受了!”女主人怒气不休地说。

  “唉,何必发那些牢骚!只要长此以往,样样不缺,一天天地打发日子,也就够福气的了。像苦沙弥等人,既不吃喝嫖赌,又不讲究穿戴,省吃俭用,简直天生是过日子的人。”迷亭兴冲冲地进行着不合身份的说教。

  “但是,您大错而特错了……”

  “难道他背地里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这可是个含糊不得的世道哟!”

  “他倒没有别的,只是胡乱买些根本不看的书。如果量力而行,倒也没什么。可他,想起来就去丸善书店,一拿就是几大本,到了月末就装糊涂。去年年底,月月拖欠书款,弄得非常拮据呢。”

  “咳!书嘛,他要买多少就买多少,没关系!如果来人讨帐,就说:‘马上付钱,马上付钱!’他自然会走开的。”

  “话是这么说,可不能长久拖欠下去呀!”女主人惨然地说。

  “那就讲清道理,削减他的书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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