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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


  “您看看我在这儿捡到的东西!”说完,他就用两个指头从口袋里夹出一条带银线的红绸腰带。

  “这是什么?”德·帕斯问道。他没有掩饰内心的焦虑。

  “这是我妻子的腰带!”安娜的丈夫回答说。他的声音虽相当平静,但发现了这条腰带还是使他吃惊。

  “是您妻子的腰带?”讲经师惊得目瞪口呆。他对堂维克多的愚蠢真感到吃惊,因为他对妻子还丝毫没有产生怀疑。

  “这条腰带本来是我妻子的,但现在不是她的了,因为它不能用了。她到乡下来,空气新鲜,牛奶也新鲜,都长胖了不少,就将它送给她的侍女佩德拉了。这么说,佩德拉也到过这儿。这倒使我产生了疑问,她上这儿来干什么呢?是专门来这儿丢腰带的吗?这件事真叫我不放心,我觉得有必要对您说一说。不管怎么说,她总是我家里的人,是我家的侍女,她的声誉和我有关。我可以肯定,这腰带是佩德拉的。”

  堂费尔明羞得满脸通红,他自己也感觉到了这一点。原来怀疑别人干的事,现在居然落到了他自己的头上。他为自己的草率、鲁莽而感到羞愧,脑袋像针扎一样疼痛起来。幸好堂维克多一门心思在想自己的事儿。据他观察,金塔纳尔好像还没有注意到他神情的变化。他又一看,堂维克多的脸也是红的,如此说来,他也感到羞愧,他也在吃醋了。德·帕斯不知道堂维克多竟然会窝囊到这样的地步。金塔纳尔自言自语地说:

  “也许这个不怀好意的教士对我产生了怀疑,怀疑那件没有办成的事儿。”

  原来佩德拉曾经对主人作过多次诱惑和暗示,对此,堂维克多确实也动了心。然而,当他想到他对妻子和对自己负有的责任,想到自己已上了年纪,特别是那侍女还假惺惺地作了拒绝的表示,他便半途而废,没有达到目的。但他通过和佩德拉的接触,知道原来是他本人送给安娜的那条腰带已落到了佩德拉的手中。

  那他为什么当着讲经师的面又说那条腰带是佩德拉的呢?原因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也许是出于嫉妒吧。其实他是从心底里瞧不起这个淫荡的金发姑娘的,有时,只不过出于一时冲动……

  暴风雨终于过去了,树上还滴着雨水,但天空已呈蓝色。

  为了打破沉默,堂维克多说:

  “看来今晚还会下雨……您看那边又有一大块乌云,就从这树缝里看……”

  “趁那雨还没有来,我们下山吧。”德·帕斯说。他这时恨不得躲到地底下去。

  他们俩互有戒心,都在想佩德拉的那根腰带,所以,一直没有说话。

  回到庄园的花园前,看管庄园的贝贝站在远处的树林中大声地对他们说:

  “堂维克多,堂维克多!从这儿走!”

  “怎么样?有没有出事?”

  “出什么事?都好好的,没有出事,老爷。你们两位老爷大概快到半山腰时,少爷、小姐们就回来了。他们连衣服也没有淋湿。天一下雨,侯爵夫人就叫我去找他们了。我赶着带雨篷的马车直奔阿雷奥那条小路,我知道巴科少爷准走那条道。这是条近路,另外,钦托的家也在附近……我到那儿一看,少爷、小姐们都在钦托家里。他们的衣服都是干干的。山上树林很密,雨一下子下不透。我到那儿一看,大伙儿都有说有笑,只有唐娜·安娜有些担心,她知道你们俩去找他们了……”

  “那侯爵夫人为什么不对我们说明白呢?”

  “她说她大声地叫唤过你们,你们没有听清。她是想告诉你们,已派马车去接了……”说完,贝贝哈哈笑了起来。接着,他又说:

  “真是闹了一场大笑话……瞧你俩让雨淋成这个样子,也怪可怜的,都快成落汤鸡了……这位教士先生的教士服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贝贝说得对。德·帕斯和堂维克多互相看了一眼,发现对方真像个溺水者。

  “快走吧,我的老爷,潮气到了骨头里,会得关节炎的。”

  “已经到骨头里了,已经到了,贝贝。”

  “安娜夫人已经给您准备好替换衣服了。这位神父老爷也会有的。万一没有,我有件细布衬衣,连公主也能穿……”

  讲经师没有从出来时走过的便门走进花园。他绕着围墙转了半个圈子,来到车房,让人从里面将他租来的那辆旧马车赶出来。堂维克多因一心走路,连讲经师离开他也没有发觉。

  讲经师见到侯爵后,准备告辞回城,但侯爵不让他这个样子回去。

  “您这样回去会得肺炎的,这儿有衣服,换换吧。”

  讲经师执意要走。

  “请代我向侯爵夫人告别吧,我很快就到家了……”

  他离开了比维罗庄园,但马儿并没有他想像的那样跑得快。它先小跑几步,随后,就慢吞吞地走了起来。

  “喂,伙计,给这牲口抽上几鞭吧,”堂费尔明对马车夫大声地说,“我身上全湿透了,得快点回家去。”

  马车夫知道顾客会给自己小费,便在瘦马的背部抽了两鞭。讲经师这几个小时胸口积了不少闷气,这气就出在瘦马身上了。他真恨不得让这两鞭抽打在梅西亚的脸上。

  当那辆破旧不堪的马车刚到斐都斯塔,天就黑了。就像堂维克多预言的那样,暴雨又将来临。天空乌云密布,天越来越黑。西北部的地平线上已出现强烈的闪电,还传来隆隆的雷声。

  堂费尔明心烦意乱,连自己也瞧不起自己。“这一天过得真窝囊!”他想道,他没有可怜自己,觉得这一切都是罪有应得。这个世界正如他在忏悔室里说的那样,完全是一堆垃圾。什么伟大高尚的情操,那全是假的,他自己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他尽管认为自己的爱像天使般纯洁,实际上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干出那种见不得人的事儿,目的就是为了满足个人的淫欲。特雷西纳不管怎么说,还算是自己家里的人,可佩德拉却是安娜的侍女。他占有了她,能以让这女仆站在自己这一边为理由,为自己进行辩护吗?像这样的女人只要花几枚金币有的是!堂维克多也是个可怜虫,愚蠢到了极点!他也活该倒霉!安娜也是这样,所有的人都是这样,都活该倒霉!世界本来就是一堆污泥,一池臭水……啊,还是让那边的雷电将整个世界烧毁吧!

  他觉得自己也和世人一样,卑鄙、渺小,下流……

  他想到医生说的话:“环境的影响会使人心理发生变化。”如此说来,安娜已落到了堂阿尔瓦罗的怀抱里了,这已不可避免。他这个“精神父亲和兄长”对她说了那么多宗教方面的道理,全都不管用了。看来这都是虚假的,是一场闹剧。

  讲经师冷得牙齿直打架。寒冷使他想起了衣服,想起了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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