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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五


  欢笑声、灯光和美酒佳肴都能刺激神经,激起欲望。安娜认为自己的道德即将丧失。跳舞也好,夜餐也好,原本都属平淡无奇的东西,对一般人来说,没有什么多大的魅力,她却从中领略到乐趣。那天晚上安娜觉得酒特别清香,奶酪的味道特别美,甚至觉得隆萨尔的那头黑发和他褐色的前额也非常迷人。总之,那儿的一切在安娜的眼中都成了美的象征,都具有巨大的吸引力,都表现了内在的价值,都是爱情的表示。

  “安娜今晚真是红光满面啊!”巴科轻轻地对比西塔辛说。

  “是啊,这一半是因为她坐在阿尔瓦罗的身边。”

  “另一半呢?”

  “另一半原因是她那个呆头呆脑的丈夫,他真叫人头疼。”

  的确,堂维克多念的那些诗尽管不坏,却非常乏味。

  堂阿尔瓦罗刚才在舞厅里一见庭长夫人,就产生了某种预感。她脸上突然变得苍白,这表明他的机会来了,可以采取行动了。他从来没有放弃攻克这个堡垒的念头。

  不过,以往他心里明白,只要安娜对宗教还是那么虔诚,他就不能操之过急。他决定以退为攻,通过离开斐都斯塔,假装对安娜无动于衷和跟部长夫人保持那种暧昧关系等方式为他再次进攻打下基础。

  他认为,只要这个堡垒不对教会的那个头儿投降,他早晚总能攻克的。如果讲经师成了这个堡垒的主人,那就没有什么指望了。再说,即使攻克了,也没有多大价值了。

  那天晚上,他没有去寻找,机会自动送上门来了:庭长夫人就坐在他的身边。预感告诉他,应该朝前走。他首先必须弄清楚讲经师对她的关系,他是不是对她具有决定性的影响。

  当他跟庭长夫人讲述自己与部长夫人的那段经历时,必须将客观事实作一些改变,因为安娜思想保守,他不能将跟有夫之妇通奸的事对她和盘托出。与此同时,他又必须使她明白,他把那个为许多男人垂涎的女人的爱情根本不放在眼里,因为他并不是那种喜欢拈花惹草的人。

  梅西亚跟安娜讲的故事其实跟言情小说里说的大同小异。从庭长夫人听后的脸上表情看,梅西亚认为,讲经师并没有控制住她的心。尽管如此,梅西亚还不太放心。他想:“即使安娜已经爱上了我,我还须了解一下,她是不是还爱着别的男人。”

  在这个问题上,堂阿尔瓦罗没有任何幻想。他的处世哲学决定他要小心谨慎。

  安娜觉得堂阿尔瓦罗的脚常常摩擦她的脚,有时还踩她一下。她也弄不清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一发觉他这一举动,就十分害怕,就像神经受到了严重的刺激;但与此同时,她又感到一种强烈的快意,这是她一辈子也没有感受过的。她这时的恐惧与那天晚上她见到梅西亚紧靠自家花园的铁栅栏从后街走过时的感觉相似;而那种快感完全是新的,是从来没有过的。这种感觉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她觉得它像一条锁链一样将她紧紧捆住。她认为这就是罪孽,就是堕落。

  堂阿尔瓦罗轻声细语,以略带忧伤的神情和安娜诉说着自己的艳史。这些往事安娜大多已经知晓,她只听不说。与此同时,他们的脚也在继续对话。毫无疑问,这是富有诗意的对话。尽管隔着皮靴,但这种接触的感觉还是十分强烈的。

  当安娜终于鼓起勇气,使自己的身体摆脱与堂阿尔瓦罗的接触时,突然又出现了另一种更大的危险:远处大厅里传来了乐曲尸。

  “跳舞吧,跳舞吧!”巴科、埃德尔米拉、奥布杜利娅和隆萨尔等齐声喊道。

  “火枪”认为,自己能跟这些贵族和社会精英们一起跳舞,真像进入了天堂。他称这样的舞会为秘密舞会。

  阅览室的门一打开,舞厅里的乐曲声就听得更清楚了。人们将桌子搬到了一边,由于地方狭小,动作舒展不开,跳舞的人只好拥挤着跳了起来。

  堂维克多大声地说:

  “安娜,跳吧!阿尔瓦罗,搂住她跳呀!”

  好心的金塔纳尔不愿意放弃任何发号施令的机会。堂阿尔瓦罗向庭长夫人伸出胳膊,邀请她。她真想展翅飞走,可惜没有长翅膀。

  安娜几乎已忘了怎么跳波尔卡舞。梅西亚仿佛要劫持她似地将她高高举起。他感到她那结实。火热、线条优美的躯体在他的两臂间颤抖着。

  安娜不说,不看,也不听,只是感受那火一般的快意。这种强烈的、难以抗拒的快感使她害怕。她仿佛已丧失了生命,听凭他摆布。她觉得自己体内有什么东西破裂了,贞洁、信仰和廉耻全都完蛋了。

  与此同时,俱乐部主任一边抚摸着怀里这个美丽的女人,一边心里想:“她是我的了。讲经师真是个没用的人。她是我的了。”像这么拥抱她,她一生中还是第一次。尽管他对她的拥抱有些遮遮掩掩,似带有礼节性,但对安娜来说,那是真正的拥抱。

  “阿尔瓦罗和安娜跳得多没劲儿呀!”奥布杜利娅对她的舞伴隆萨尔说。

  这时,梅西亚发现安娜的脑袋垂到了他那个令“火枪”眼红的洁净、挺括的胸饰上。他停下来,低下头朝庭长夫人看了一眼,见她已晕过去了。苍白的脸上悬挂着几滴泪珠,梅西亚上过浆的胸饰上也滴了几滴。众人都慌了,秘密舞会随即中止。堂维克多惊慌失措地大叫,让妻子快点苏醒。人们去找水、香精……索摩萨来了,给庭长夫人号了号脉,随即提出要一辆马车。后来人们决定将安娜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由比西塔辛和金塔纳尔陪同,坐侯爵夫人的马车回家。安娜醒过来后,再三请求原谅,是她搅乱了舞会。堂维克多有些心烦意乱,不过,他不感到害怕。他将皮衣裹在妻子身上。马车到家后,他送走了陪他们回来的其他伙伴,便和银行职员的妻子一起将安娜扶到床上。

  安娜晕过去的原因可能是室内空气不好,天很闷热,她又不常跳舞……看来问题不大。舞会继续进行。舞厅里的人也听说这件事了。“庭长夫人又犯病了。”“他们硬逼她跳舞。”但没过多久,人们就将这件事抛开了,进而议论起那些老爷夫人们强占俱乐部的阅览室吃夜餐和开舞会这件事情来。

  清晨六时,巴科在俱乐部门口和梅西亚握手告别时,高兴地说:

  “好极了,终于成功啦!”

  梅西亚没有立即做出回答。他扣好灰大衣上一直到领口的那排扣子,又将一条白色丝绸围巾围在脖子上,说:

  “话不能这么说,还得走着瞧。”

  他回到旅店,那儿就是他的家。他叫门房开门,门房过了好一会儿才来。他不像往常那样责怪门房,反而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给了他一枚银币的小费。

  “少爷今天回来挺高兴。昨晚跳舞了吧?”

  “是的,罗克先生。”

  堂阿尔瓦罗将法兰绒外衣挂在衣帽架上,随即躺在床上。他一边伸手掀开被头,一边低声说着,像是在和床说话:

  “这件事成功时,我都快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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