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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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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做新法衣?为什么福尔图纳多要自己掏腰包?他既然知道自己身无分文(因为他的薪俸还没有领到就花光了),为什么还要答应呢?福尔图纳多承认自己寅吃卯粮,也很想摆脱这种困境。 “我都记不清欠你母亲多少钱了,想必是个大数目吧。” “是啊,先生,这数目真不小。糟糕的是您不但自己破产,也使我们破产。大伙儿都知道这件事,坏了教堂的名声……您总不能这么靠典当来救济穷人吧,欠了债又不还,这样的日子究竟有没有尽头?基督说,‘分掉你的财产,跟我走吧。’可他没有说过,分掉他人的财产呀。” “你说得对,孩子,你说得有道理。如果不有失体面的话,我想请会计发薪俸时,扣下一部分抵债。” 随后,德·帕斯走进办事处。到了那儿,还忘不了和主教的这次会面。他看什么都不顺心,问题成堆。案卷弄得乱七八糟,他掸了掉上面的灰尘,说要给某些人停发薪水。他能同意办的事也一概拒办,还准备惩办两三个乡村神父。末了,快走出门去了,他又在捐助帕罗马莱斯遇难海员的问题上批示说“分文不给”。 “先生,”一个白胡子老渔民拿一顶加泰罗尼亚帽子哭着说,“我们都快饿死了。今年捕鱼季节什么鱼都没有捕到啊。” 讲经师理也不理地走出门去,他一个劲儿地在想梅西亚和安娜。半小时后,他一改平日走路的节奏,独自大步地在堤岸上散步。这时,头脑中突然响起了谁的声音:“鲷鱼,鲷鱼!” 他为什么想起了鲷鱼?他耸了耸肩,对自己那愚蠢的摆脱不了的念头非常生气。 “我都快要发疯了。” 八天过去了。安尼塔按指定时间来到忏悔室,跪在百叶窗下。 得到宽恕后,她擦干脸上的眼泪,站起来朝门廊走去。她在那儿等讲经师出来后,两人一起来到唐娜·佩德罗尼拉家。天色不早了。 她一个人在家查“灵爱之母”的账目。她戴一副金边眼镜,镜片上显露出一对榛子色大眼睛。皮肤黝黑,前额瘦削,眼皮往外鼓,两道浓密的灰眉毛像一簇头发一样紧箍着脑袋;下巴圆而肥厚,鼻梁端正,大嘴巴,两片厚嘴唇十分苍白。她长得身高肩宽。长年守寡,使她的模样看起来像个老处女。她身穿黑色法衣,腰系漆面宽皮带,衣袖上绣着醒目的银色徽记,粗壮的手腕上扣着玻璃纽扣。 她坐在一张带柜子的写字台前,柜子上镶嵌着用黑木雕刻的镀金中国人像。她站起来拥抱了庭长夫人,还吻了吻讲经师的手。她对他俩的突然来访表示感谢,并请他们稍候片刻,让她清理完杂乱的账目。庭长夫人和讲经师只好单独待在挂着绿色丝绸帷幔并贴着灰色、金色墙纸的阴暗的客厅里。安娜坐在沙发上,讲经师坐在一边的扶手椅上。从阳台虚掩的门缝里射进一缕落日的余辉。房间里暗得他们几乎看不清对方的脸。从客厅的右边蹿出一只肥肥胖胖、尾巴粗大的白猫。它慢慢地走近沙发,懒洋洋地抬起脑袋,对庭长夫人看了一眼,轻轻地叫了一声,又亲热地在讲经师的法衣上擦了擦身子,便好像踩在棉花上一样悄无声息地走到走廊上去。安娜似乎在白猫身上闻到香烛的气味,这表明唐娜·佩德罗尼拉的虔诚。房子里十分安静,鸦雀无声,温度适中,房内有一股清香味儿,像安息香和蜡烛的气味,又像是薰衣草的芳香……安娜感到昏昏然,闷得喘不过气来。 唐娜·佩德罗尼拉还没有查完账。这时,一个身穿黑色法衣的女仆端着一盏老式铜制油灯走进客厅。她没有抬头,目光注视着灰绿色方格子地毯,声音像是患了感冒似地道了一声晚安,便将灯放在小圆桌上。客厅内又只剩下安娜和讲经师两人。 讲经师打破了短暂的寂静,声音有点像刚才那只白猫。他说: “我的朋友,您决定上这儿来,我真不知怎么感谢您呢……” “您为什么不早点对我说呢?” “我不是对您说了吗……” “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说过。您从来没有说我没上这儿来是怠慢了您,又没有告诉我,这位夫人以为我不想到这儿来……再说,天老是下雨,您知道,我怕潮湿,街上湿淋淋的我就不敢出门,我身体又不太好……是这样的,先生,虽说我的气色不错,外表看也可以,可像堂罗布斯蒂亚诺所说,我确实有病。有时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一堆正在往下塌的流沙……我不知用什么言语进行表达……反正我感到自己的生命出现了裂缝,我已四分五裂,已成了废人了……如果您能看到我身躯内部,您一定会觉得可怜。尽管这样,如果您早点像今天这样对我说,即使游水我也要游到这儿来。是的,堂费尔明,也许我是个微不足道的人,但我绝对不是忘恩负义之徒。我知道自己欠您的情,而且,永远也偿还不了。在我孤寂的生活中听到了您的声音,您难以想像,这声音对我有多大的价值……您的声音来得太及时了。我从小失去母亲,我的童年您是知道的。我不知怎样成为一个好的女人。您说得对,美德如没有诗一样纯净,就不是美德;对缺乏美德的人来说,用美德写成的诗就缺乏诗意……这个道理我已明白,所以,我希望您来给我指引方向。我以后会来这里的,我要向这儿的夫人学习,她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也要按您的嘱咐行事。这并非出于恭顺,也不是出于利己,显然是由于我缺乏自制力……我希望重返童年,接受教育,一下子就成为有用的人,免得老是东摇西摆,就像现在这样……另外,我也需要治病,有时我真怕会发疯……我已经对您说了,晚上失眠,为了驱散愁思,我常常想到上帝,想到上帝就在身边。‘上帝就在我身边,我还怕什么呢?’我就这样对自己说,但不管用。我已对您说了,有时我的头脑里突然会出现过去的想法,就像旧的创伤又疼痛起来那样。脑海里出现了离经叛道和不信神的念头,还有其他的种种杂念,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有的。我只模糊地记得当年父亲活着时,我在家里听到的。有时,我问自己:每当我竭力向自己表明上帝存在时,我头脑里就有沉重的压力,难道这是上帝的意思……” “安尼塔,安尼塔……别说了,请您别说了,您太激动了。您说得对,危险是存在的,这我已看出来了,危险还很大,但我们能化险为夷,我对此很有信心。您是好人,上帝和您同在,我愿尽一切努力帮您摆脱困境……您说的这些都是疾病,是忧愁,是神经质……不过,这都是肉体上的毛病,与灵魂不相干……当然,真的有了那种接触,那就危险了。安尼塔,不光是我,您在信仰方面也要有实际行动。我的朋友,要有实际行动!这是个严肃的问题。我们需要强有力的措施。如果这里好心的夫人有些言行您觉得有些厌恶,可不能凭自己的想像随便责怪她们。对他人的缺点要宽容,要从好的方面去想,别只看表面现象……现在,我们来谈谈我自己。如果您能理解我的心,那该有多好,安尼塔!对您今天来这儿我真的感激不尽……” “您这么说好像……” “我是真心实意的……” “前些日子我不知不觉地成了忘恩负义的人了……” “可您最后会获得新生的,是吗,我的孩子?” “是的,我的精神父亲,我会获得新生的。” 他们俩沉默了,并互相注视着。堂费尔明身不由己地将靠在沙发上的庭长夫人的一只手拉过来,紧紧地握住晃动着。安娜觉得脸火辣辣的,但认为为此惊叫起来未免太荒唐了。他们站起身来。唐娜·佩德罗尼拉进来了。德·帕斯继续握住安娜的手,对唐娜·佩德罗尼拉说: “我的夫人,您来得太及时了。绵羊已庄严地向牧羊人做出保证,永不离开自己选中的羊圈。您就是证人。” 唐娜·佩德罗尼拉吻了吻安娜的前额。 这是庄严、有力的一吻,但显得冷冰冰的,仿佛在安娜的前额上用宗教团体浸泡在冰块里的图章打上了印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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