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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想到这儿,庭长夫人感到有些惶惑。他已经宽恕她了,可她还没有丝毫提及自己对堂阿尔瓦罗的倾慕。是的,这是一种倾慕。眼下既然认为自己已克服了这种罪恶的冲动,她愿意正视这个问题。这是倾慕,用不着为自己的错误加上伪装。她只是泛泛地谈了谈自己丑恶的念头,因为她觉得具体地说出自己对谁产生倾慕,说出这个男人是谁,他有什么表示,存在什么危险,那是不体面的,对她自己来说,也是不公正的。然而,她该不该这样做呢?也许是应该的。可是,她这样做不是无缘无故地让堂维克多丢脸吗?因为无论在愿望上还是事实上她都是忠于他的,而且永远会忠于他。尽管这样,她在忏悔时,还应该将那个问题说得具体一点。她得到宽恕了吗?明天她能心安理得地去领受圣餐吗?这不行,绝对不行,她不去领圣餐。她准备装头痛待在家里,下午再去忏悔,再过一天去领圣餐,这个打算很好。她次日不去领受圣餐的决定使她高兴得像个孩子,像放了一天假一样。晚上她可以按照新的方式来思考宗教和道德方面的一般问题,不必考虑自己配不配迎接圣体的事了。她要把这件事往后拖一拖,喘口气。现在她觉得可以尽情地高兴高兴了,这愉快纯粹是由道德力量引起的,这一天也许就是道德大放异彩的一天。

  讲经师多么幸福!他整个身子都沐浴着愉快的道德之光,心中有许多鸟儿像天使合唱队一样在为他歌唱,所以他才永远脸带微笑。当他在堤岸漫步时,在那群心灵懒散、精神狭隘的斐都斯塔人中间,他显得多么优雅!他的气色也很好!

  斐都斯塔,斐都斯塔埋没了这个珍宝!讲经师怎么不当主教呢?天知道!她虽说也可以过另一种生活,但为什么只当了斐都斯塔的前庭长夫人?演出舞台的位置是次要的,关键是节目要丰富多彩。面前这只小鸟没有灵魂,它靠翅膀飞翔。我有灵魂,我要用心灵的无形翅膀,在纯洁的闪闪发光的道德天地里飞翔。

  她打了个寒噤,回到了现实中。周围已是黑洞洞的,天上乌云密布,太阳躲在乌云里,杨树后太阳留下的一丝余辉,犹如一块紫红色的布。天突然黑下来,气温骤降,刺耳的蛙鸣声从附近草地上的一个水坑里传来,像是在为太阳送行,也像野蛮的异教徒为从东方渐渐趋近的黑暗唱赞歌。那神秘的一丝夕阳的余辉消失后,像孩子们呼叫一般震耳欲聋的瀑布声更响了。

  “佩德拉,佩德拉!”她大声地呼唤着。

  没有人答应。这侍女上哪儿去了呢?

  一只蹲在粗大树根上的蛤蟆眼睁睁地望着庭长夫人。它离安娜的裙子只有一扌乍远。她害怕地叫了一声。她觉得那只蛤蟆好像已经听到了她的心声,这时正在嘲笑她想入非非。

  “佩德拉,佩德拉!”侍女没有答应。蛤蟆仍在盯视她,使她感到厌恶和恐惧。

  佩德拉来了。她流着汗,脸红红的,呼吸异常急促,几小缕金色的鬈发垂到眼睛上。刚才她见女主人在想心事,便离开她到自己表兄安东尼奥的磨坊里去了。磨坊离那儿不远,只有一箭之遥。

  安娜盯视着侍女的眼睛,她也目不斜视,以探询的目光瞧着女主人。磨坊主安东尼奥(即她的表兄)喜爱她,这事女主人是知道的。佩德拉打算和他结婚,不过,要过一些时候,等他日子过得好一些,等她自己再长大一些。她常去看望他,免得这情火熄灭,这样,她老时便有依靠了。她将磨坊看成一只储钱罐,平时省下来准备操办婚事的钱就积储在那儿。安娜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点儿生气。佩德拉和磨坊主的恋爱到底怎么样了,这事跟她安娜又有什么关系呢?她盯视着佩德拉,细细地瞧着侍女的那副样子:有些凌乱的衣衫、难以掩饰的倦容、头上的汗水以及脸上的红晕,庭长夫人这样看她暴露了自己想掩盖也掩盖不了的好奇心。这姑娘在磨坊里干了些什么?这看起来并不重要的念头却死死地缠住了她,甚至使她感到痛苦,身不由己地将自己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这个问题上了。

  “我们走吧,天太晚了。”

  “是,夫人,天不早了。我们到家时都该点上灯了。”

  “不会的,还没有这么晚。”

  “到时你就相信了。”

  “你要是不在表哥的铁匠铺里耽误了时间……”

  “什么铁匠铺?那是磨坊,夫人。”

  佩德拉认为庭长夫人的口误是不怀好心。

  走到斐都斯塔最外面那几幢房子跟前时,天黑下来了。她们进城走的那条路叫“林阴大道”,两旁隔一段距离有一盏煤气灯,浅淡的灯光,映照着积满灰尘的合欢树叶。

  “你怎么将我领到这儿来了呢?”

  “这有什么关系?”

  佩德拉耸了耸肩膀。她们没有沿阿基拉大街往上坡走,却绕了个圈子,进了一条在斐都斯塔为数不多的新街。这条街上都是四层楼房,建筑式样大同小异,都有一条色彩既不协调而又刺眼的玻璃长廊。人行道有三公尺宽(对斐都斯塔这样的城市来说,这样宽的人行道显得有些过分了),一边有一排路灯,灯柱是铁制的,涂成绿色;另一边是一排树木,树木周围围着涂成绿色的木箱。因此,这条路叫“林阴大道”,实际上,它叫一八三六年胜利大街。天快黑的时候,工人们干完了一天的活儿,这人行道便是人们漫步的地方,这儿十分拥挤,每走几步总得停一下。女裁缝、制作背心的女工、熨衣工、镶边工、烟厂工人、火柴厂工人,还有军工厂工人、鞋匠、男裁缝、木工,甚至泥瓦匠和石匠(还不算其他行业的人)都相约在胜利大街的合欢树下见面,然后在那儿漫步一个小时。一双双脚踩在石头路面上,发出刺耳单调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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