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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可是,”桑丘说,“您到底要在偏僻的地方干什么?”

  “我不是对你说过了嘛,”堂吉诃德说,“我要仿效阿马迪斯,在这里扮成一个绝望、愚蠢、疯狂的人。同时,我还要模仿英勇的罗尔丹。罗尔丹在泉边发现了美女安杰丽嘉和梅多罗干丑事的迹象,难过得气疯了。他拔出大树,搅浑了清泉,杀死牧人,毁坏畜群,焚烧茅草房,推倒房屋,拖走母马,还做了其他不计其数的狂暴之事,值得大书特书,载入史册。罗尔丹或奥兰多或罗托兰多,这三个名字都是他一个人,我并不想对他所做、所说、所想的全部疯狂之举逐一仿效,只想大体把我认为是最关键的东西模仿下来。其实,只要模仿阿马迪斯就足以让我满意了。他不进行疯狂的破坏,只是伤感地哭泣,也像其他做了很多破坏之事的人一样获得了名望。”

  桑丘说:“我觉得这类骑士都是受了刺激,另有原因才去办傻事、苦修行的。可您为什么要变疯呢?哪位夫人鄙夷您了?您又发现了什么迹象,让您觉得托博索的杜尔西内亚夫人同摩尔人或基督教徒做了什么对不起您的事?”

  “这就是关键所在,”堂吉诃德说,“也是我这么做的绝妙之处。一个游侠骑士确有缘故地变疯就没意思了,关键就在于要无缘无故地发疯。我的贵夫人要是知道我为疯而疯,会怎么样呢?况且,我离开托博索的杜尔西内亚夫人已经很长时间了,这就是充足的理由。就像你以前听到的那个牧羊人安布罗西奥,没有同情人在一起,他就疾病缠身,忧心忡忡。所以,桑丘朋友,你不必费时间劝阻我进行这次罕见的幸福的仿效了。我是疯子,一直疯到托你送封信给我的杜尔西内亚夫人,并且等你带来她的回信时为止。如果她对我依然忠诚,我的疯癫和修行就会结束。否则,我就真疯了。即使疯了,我也毫无怨言。你拿来回信时,我如果没疯,就会结束这场折磨,为你给我带来的佳音而高兴。我如果疯了,也不会为你带来的坏消息而痛苦。不过,你告诉我,桑丘,你还保留着曼布里诺的那个头盔吧?我看见你把它捡起来了。那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想把它摔碎,可是没能摔碎。从这件事可以看出你的细心。”

  桑丘回答说:

  “我的上帝哟!猥獕骑士大人,您说的一些东西我实在受不了。一提到这些,我就想起您说的所有关于骑士的事情,什么得到王国或帝国,什么按照游侠骑士的习惯给予岛屿或其它恩赐,全都是空话谎话,都是胡咒,或是咱们说的胡诌。如果有人听见您把理发师的铜盆说成是曼布里诺的头盔,而且很多天不认错,会怎么想呢?准得说讲这话的人脑子有毛病。铜盆就放在口袋里,全瘪了。要是上帝保佑,能让我见到老婆孩子,我就把它带回家去修理一下,刮胡子用。”

  “你看,桑丘,”堂吉诃德说,“就像你以前发誓一样,我也发誓,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你都是世界上最没有头脑的侍从!怎么,你跟我在一起这么长时间,难道就没有发现,游侠骑士的所有事情都像是幻境、蠢事、抽疯,都是不顺当的吗?其实不是这样,只是有一帮魔法师在咱们周围,把咱们所有的东西都变了,然后再根据他们是帮助咱们还是给咱们捣乱的意图任意变回。所以,你认为是理发师铜盆的那个东西,在我看来就是曼布里诺的头盔。在别人眼里,它是别的东西。那是魔法师特别照顾我,让大家都认为那是铜盆,其实是地地道道的曼布里诺头盔。原因就在于:如果大家都知道那是非常珍贵的东西,一定会追着我想夺走它;可如果看到它只不过是个理发师的铜盆,就不会去抢它了。那个人想把它摔碎,又把它丢在地上,这就是明证。如果那个人认出它来,绝对不会放过它。你留着它吧,朋友,我现在还不需要它。而且我还得脱去这身甲胃,像出生时那样赤条条的,假如我想模仿罗尔丹,而不是学阿马迪斯的样子修行的话。”

  说着话,他们来到一座高山脚下,那座山陡得简直像一块巨石的断面,四面环山,唯它孤峰独立。山坡上,一条小溪蜿蜒流淌,萦绕着一块绿色草地。草地上野树成林,又有花草点衬,十分幽静。猥獕骑士选择了这个地方修行。他一见此景就像真疯了似的高声喊道:

  “天啊,我就选择这块地方为你给我带来的不幸哭泣。在这里,我的泪滴将涨满这小溪里的流水,我的不断的深沉叹息将时时摇曳这些野树的树叶,以显示我心灵饱受煎熬的痛苦。哦,在这杳无人烟的地方栖身的山神呀,你们听听这位不幸情人的哀叹吧。他与情人别离多时,猜忌使他来到这陡峻之地,为那背信弃义的绝世佳丽仰天唏嘘。噢,森林女神们,轻浮淫荡的森林男神对你们的徒劳追求,从来没能扰乱你们的和谐宁静,可现在,请你们为我的不幸而哀叹吧,至少烦劳你们听听我的不幸吧。噢,托博索的杜尔西内亚,你是我黑夜中的白昼,你是我苦难中的欢欣,你是我引路的北斗星,你是我命运的主宰。求老天保佑你称心如意。你看看吧,没有你,我就落到了这种地步,但愿你不要辜负我对你的一片忠诚。形影相吊的大树啊,请你从现在起陪伴着孤独的我吧。请你轻轻地摆动树枝,表示你不厌弃我在此地吧。噢,还有你,我可爱的侍从,休戚与共的伙伴,请你记住你在这里看到的一切,告诉她吧,这一切都是为了她!”

  说完堂吉诃德翻身下马,给马摘下嚼子,卸下马鞍,在马的臀部拍了一巴掌,说:

  “失去了自由的人现在给你自由,我的战绩卓著却又命运不济的马!你随意去吧,你的脑门上已经刻写着:无论是阿斯托尔福的伊波格里福,还是布拉达曼特付出巨大代价才得到的弗龙蒂诺,都不如你迅捷。”

  桑丘见状说:

  “多谢有人把咱们从为灰驴卸鞍的活计里解脱出来,也用不着再拍它几下,给它点吃的来表扬它了。不过,假如灰驴还在这儿,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为它卸鞍,不为什么。它就像我这个主人一样,没有热恋和失望。上帝喜欢它。说实话,猥獕骑士大人,如果当真我要走,您真要疯,最好还是给罗西南多再备好鞍,让它代替我那头驴,这样我往返可以节省不少时间。如果我走着去,走着回,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什么时候才能回。反正一句话,我走得慢。”

  “我说桑丘,”堂吉诃德说,“随便你,我觉得你的主意不错。不过,你过三天再走吧。我想让你看看我为她所做所说的,以便你告诉她。”

  “还有什么好看的,”桑丘说,“我不是都看见了吗?”

  “你说得倒好!”堂吉诃德说,“现在还差把衣服撕碎,把盔甲乱扔,把脑袋往石头上撞,以及其他一些事情,让你开开眼呢。”

  “上帝保佑,”桑丘说,“您看,这样的石头怎么能用脑袋去撞呢?石头这么硬,只要撞一下,整个修行计划就算完了。依我看,您要是觉得有必要撞,在这儿修行不撞不行,那就假装撞几下,开开心,就行了。往水里,或者什么软东西,例如棉花上撞撞就行了。这事您就交给我吧。我去跟您的夫人说,您撞的是块比金刚石还硬的尖石头。”

  “我感谢你的好意,桑丘朋友,”堂吉诃德说,“不过我想你该知道,我做的这些事情不是开玩笑,是真的,否则就违反了骑士规则。骑士规则让我们不要撒谎,撒谎就得受到严惩,而以一件事代替另一件事就等于撒谎。所以,我用头撞石头必须是真的,实实在在的,不折不扣的,不能耍一点滑头,装模作样。你倒是有必要给我留下点儿纱布包伤口,因为咱们倒了霉把圣水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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