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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2)


  “请你设身处地想一想,斯佳丽。你告诉过我,当你快要失去你的塔拉时,你用尽全部心血、意志、智慧和力量去夺回来。需要说谎的时候,你就说谎,需要欺骗的时候,你就欺骗,甚至需要杀人的时候,你也会下手。我们为拯救爱尔兰而战斗,也跟你一样。”

  “可是我们比你幸运多了。我们还有时间享受人生的乐趣、音乐。”

  舞蹈和爱。斯佳丽,如今你也已经懂得了爱的真谛。这一点可以从小猫咪的茁壮成长得到印证。你不明白爱本身是不用拼命喂的,爱是一个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聚宝盆。

  “我们对爱尔兰,对爱尔兰人民的爱正是这样。我爱你,斯佳丽,我们大家都爱你。绝不会因为我们心中最爱的是爱尔兰,而不爱你。难道因为你关心你的孩子,就硬是不能关怀你的朋友吗?这两种爱并不互相冲突。你说你把我当成是你的朋友,你的兄长。我的确是,斯佳丽,而且永远都是。看你快乐,我也开心,你伤心,我也难过。然而爱尔兰是我的灵魂,如果能解救她,我宁愿做个叛徒。不过爱尔兰不会抢走我对你的爱,只会让我更爱你。”

  斯佳丽的双手不由自主地从耳边滑下,无力地垂到身侧。每回科拉姆一对她这样说话,即使其中有一大半远超出她的理解范围,她都会像中了魔一样,感觉好像是被缠绕在层层的蛛丝中,虽然温暖,却也动弹不得。

  昏迷在地的人在呻吟。斯佳丽害怕地看着科拉姆。“他是芬尼亚人吗?”

  “是的,他正在逃亡。一个他认为是朋友的人向英国人揭发了他的身份。”

  “没错,斯佳丽。我已经没任何秘密瞒着你了。我利用这问英国教堂藏匿武器,我负责保管兄弟会武器。等时机一到,就快了,成千上万的爱尔兰人就会从这块英国人的地方得到武器,武装起义。”

  “什么时候?”她害怕听他回答。

  “日期没有一定。我们还需要五趟船装运武器,能行的话,六趟更好。”

  “那就是你到美国的目的。”

  “没错。靠多方面的帮助,我负责筹钱,其他人找渠道买武器,再由我带回爱尔兰。”

  “利用‘布里恩·波鲁’号。”

  “还有其他的船。”

  “你想杀英国人。”

  “是的。不过我们会比他们仁慈些。他们不仅杀死我们的男人,而且杀死我们的女人、小孩。我们只杀士兵,士兵为国捐躯理所当然。”

  “可是你是神父,你不能杀人。”她说。

  科拉姆沉默了几分钟。尘埃在窗缝透进的光线中缓缓浮动,飘向他低垂的头。当他再抬起头时,斯佳丽看到那双幽深的眼睛里充满忧戚。

  “在我八岁那年,”他说,“眼见运小麦的马车和牛群不断从亚当斯城运往都柏林,供英国人设宴寻欢。我也眼看两岁的妹妹和三岁的弟弟,因年纪大小,挨不住饿,相继夭折。年纪最小的总是最先死。他们因为肚子饿而号陶大哭,又因为年纪大小,不懂为什么大人会告诉他们没东西吃。我懂,因为我已经八岁,也比较懂事。我没有哭,因为我知道哭会耗掉忍饿求生的力气。不久七岁的弟弟也死了,接着六岁、五岁的弟妹也相继断气了,而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我自己,因为我竟然忘了他们哪个是弟弟,哪个是妹妹了。最后我母亲也走了,但我总认为她是因为伤心而死的,不是活活饿死的。

  “斯佳丽,饿死的人通常先得捱过好几个月的煎熬,那绝不是一种人道的死法。因为在那几个月中,一辆辆运粮车仍不断从我们眼前驶过。”科拉姆的声音原本了无生机,突然又活跃了起来。

  “我是个有出息的小伙子。饥荒在我十岁那年结束,有了东西填肚子。我学得快,书念得好。神父认为我的前途无量,于是跟我父亲说,如果我再用功些,一定有希望进入神学院。我父亲就尽量把一切都供给我念书,我几个哥哥也多分担了田里的活几,让我不用干别的,专心用功。没有人抱怨,因为家里出了个神父,是全家莫大的荣耀。我也不假思索,接受了他们的好意,因为我相信,我对上帝的慈爱、对天主教会智慧的坚定信仰,就是要我担任圣职的神召与呼唤。”他的声音愈来愈高昂。

  “我认为,答案就要揭晓了。神学院里有许多圣书圣人,和教会的一切智慧。我研读、祷告、寻求。我在祷告中领略了至高的喜悦,在研读中获得了知识。可是在里面没有找到我要寻找的答案。‘为什么?’我问我的老师,‘为什么小孩子一定得饿死?’而我所得到的唯一答案是:‘信任上帝的智慧,信仰他的爱。’”科拉姆高举双臂,脸色痛苦,大声高呼:“上帝!我的父!我感觉得到你的存在,你的万能力量。可是却看不到你的脸,为什么你要背弃你的爱尔兰子民?”他垂下双臂。

  “没有答案,斯佳丽,”他断断续续说道,“永远都不会有答案。我只看到一幅景象,我明白了。我看到了几千名饥饿的孩童,聚集在一起,他们身体虽弱,人数可不弱。他们成千上万地站起来了,高举干枯的小手臂,推翻了运粮车,他们终于都没有死。而推翻那些粮车,将英国人逐出宴席,把上帝不肯施给爱尔兰的爱和仁慈还给爱尔兰,便是此刻我所感应到的神召。”

  斯佳丽听了他这番亵渎上帝的言词,吓得喘不过气。“你会下地狱。”

  “我已经在地狱里了!当我看到士兵嘲笑一个不得不低头求人卖东西给她孩子吃的母亲时,那就是一幅地狱的景象;当我看到士兵为了霸占人行道而把老人家推进街上的垃圾堆里,我看到的就是地狱;当我看到人民被撵出家门、被鞭打,见到伊呀伊呀响的粮车一辆辆从屋前经过,而屋里的人却只能靠一平方公尺的马铃薯地糊口,才免于饿死,我不禁要呐喊,整个爱尔兰就是一座地狱。只要能让爱尔兰人脱离地狱一个小时,就算得忍受永世不得超生之苦,我也心甘情愿。”斯佳丽看到科拉姆这样慷慨激昂,不禁深为感动。她心想,倘使英国人准备拆毁丹尼尔的房子时,她不在场,后果会怎么样?倘使她破产了,猫咪没东西吃,那又会怎么样?倘使英国士兵也像北佬一样,抢走她的牲畜、烧毁她辛勤耕作的田地,那又会怎么样?

  她知道在军队淫威下是无可奈何的。也知道饿肚子的滋味。再多的黄金也抹杀不了那种记忆。

  “我能帮你什么忙?”她问科拉姆。他正在为爱尔兰奋斗,而爱尔兰是她的亲人和孩子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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