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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2)


  汤尼兴奋得黑服珠闪闪发亮,亚力克也目不转睛地对着他看。方丹家兄弟一向就爱痛痛快快打一仗,最恨纪律束缚。

  “印第安人长什么样子?”塔尔顿家一个姑娘问道,“他们真的虐待人吗?”

  “你最好别知道,”汤尼说,笑眼突然暗淡了下来。然后又笑道,“说到打仗,他们个个都精明强干,巡逻骑兵队早就学乖了,若要打红番,就得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我们跋山涉水,追踪人兽的本事不输猎狗。

  如果没有别的办法,就靠吃野物,啃枯骨过日子。没有人能击得败任何一个得克萨斯巡逻骑兵队队员,或逃出他的手掌心。”

  “让大伙儿瞧瞧你的六连发左轮手枪,汤尼。”亚力克怂恿道。

  “噢!现在不行,改天吧!明天也行。莎莉可不愿意看到我把她家墙上打出窟窿来。”

  “我没要你表演枪法,我是说让他们瞧瞧那把枪。”亚力克对他的亲友咧嘴微笑。“那种枪的枪把是象牙雕刻成的,”他吹嘘道,“等我小弟跨上他那副西部的老式大马鞍,骑马过去拜访你们时,你们就会见识到。那副马鞍银光灿灿,把你眼睛都照花了。”

  斯佳丽不禁莞尔。她怎会不清楚,汤尼和亚力克是全北佐治亚穿着最花哨的一对兄弟。显然汤尼一点都没变,高跟的漂亮马靴,镀银的西部马鞍。她敢打赌他这次回来和当年仓惶逃离刽子手时一样,口袋里一个子儿都没有。在含羞草庄园房子真正需要换新房顶时拿出镀银的马鞍来炫耀,实在是莫大讽刺,不过就汤尼来说,倒还情有可原,到底汤尼还是汤尼。而亚力克竟然还是以他为荣,仿佛他满载黄金而归似的。她真爱这对宝贝!他们尽管只留下一座农庄,还得亲自耕作,但北佬打不垮方丹家,连毫毛都没损伤。

  “老天哪!难不成男孩子都爱高坐骏马,四处跃马招摇,用他们的屁股擦亮镀银的鞍座?”贝特丽丝说,“我现在才了解这对双胞胎,他们无非是得意忘形罢了!”

  斯佳丽不由屏住气。为什么塔尔顿太太总要那么大杀风景呢?为什么要提醒大家想起所有老朋友差不多都死了,把这么一段快乐时光的风景杀尽呢?

  幸好大家一点都没败兴。“你也知道,贝特丽丝小姐,他们的马鞍可保不住一个星期,”亚力克说,“他们不是赌扑克输掉,就是拿去卖掉,买香槟请客。记不记得当年布伦特读大学时,将寝室所有的家具变卖,买雪茄请没抽过烟的小伙子抽的事?”

  “记不记得斯图特赌牌输掉晚礼服,迫不得已裹着毯子溜出舞会?”

  汤尼添上一句说。

  “最妙的是他们在地方法庭开审前夕,将博伊德的法学书籍都当掉。”吉姆·塔尔顿说,“我以为你会活剥他们的皮呢,贝特丽丝。”

  “皮剥了很快又会长出一层新的来,”塔尔顿太太笑道,“他们放火烧掉冰库时,我才真想打断他们的腿呢,可惜跑得太快,抓都抓不到。”

  “他们逃到洛夫乔伊,躲在我家谷仓里,”莎莉说,“奶牛被这对双胞胎挤了奶解饥,干瘪了一星期呢。”

  大伙儿对塔尔顿家双胞胎都有说不尽的趣事,然后故事慢慢延伸到他们的朋友、兄弟——拉斐·芒罗、卡尔弗特家的凯德和赖福兄弟、塔尔顿家的汤姆和博伊德兄弟、乔·方丹——这些小伙子全战死沙场。故事里不仅充满了大家共同怀念之情,说说也驱走了心中的阴影,那些年轻人的光辉音容,顿时又活现眼前,至少在此欢欣谈笑的气氛下追念他们,是不必费神忧伤了。

  他们也没忘了老一辈。围坐在餐桌四周的人对方丹老太太都有鲜明的印象,怜牙俐齿包藏着一副软心肠,她是亚力克和汤尼的奶奶。而他们的母亲到六十岁生日那天去世之前,还一直被称为“少奶奶”。斯佳丽发觉别人感情深厚地笑她父亲每当按他自己说的,“灌了一两滴酒”,就大唱爱尔兰造反歌曲那种大显原形的习惯,也能陪着打哈哈,甚至听到人家说起她母亲生前的善行时也不如以往那样,一听人提及埃伦·奥哈拉几个字就马上悲从中来。

  见底的空盘不知已摆了多久,壁炉内的柴火已烧成灰烬,话题依然不断,谈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没打瞌睡的人把未能前来欢迎汤尼归来的亲友全说得活过来了。这段时光过得真快活,令人百病全消。在餐桌中央的昏黄油灯照射下,被烟熏黑的饭厅和补钉累累的家具,丝毫看不出谢尔曼手下所留的痕迹。餐桌四周的面孔没有愁容,衣服没有补钉。在这充满幻觉的美好时刻,含羞草庄园仿佛流放到一个没有痛苦,从未发生过战争的永恒时空。

  许多年以前,斯佳丽曾经立过誓,决不回顾往事。回想战前的太平盛世也罢,苦叹也罢,渴望也罢,无非是平添愁绪,徒增伤感,而她所需要的是求生和保护全家人的力量和决心,然而在含羞草庄园餐厅与人分享回忆,一点儿也不会令人气馁。这些回忆给了她勇气,证明了好人能在忍受各种丧痛后,仍然可以保有爱与欢笑的能力。她以成为他们的一份子、以称呼他们为朋友、以他们不失本色为荣。

  回家途中,威尔手持松明,牵着马走在马车前头。夜已深,无云的夜空点缀着无数明亮星辰,亮得上弦月黯然失色。只听得马蹄缓慢的得得声。

  苏埃伦累得打起盹儿,斯佳丽却强忍睡意,她不愿今宵曲终人散,她要那种温馨和欢乐气氛永远持续。汤尼看起来多么坚强啊!他是那么朝气蓬勃,对他那双可笑的皮靴、对他自己、对一切事情都那么地乐天知命。塔尔顿家女孩的举止就像一群盯着一碗牛奶不放的红毛小雌猫。我倒想看看谁抓得住汤尼的心。贝特丽丝·塔尔顿势必要将她的一个女儿嫁给他才甘心呢!

  路边树林中的一只猫头鹰呼呼的叫声仿佛在问:“谁?谁?”斯佳丽忍不住格格笑了起来。

  回塔拉时走了一半路程后,她才猛然省悟已有好几个钟头没想起瑞特了。忧郁与哀愁像两块沉重的铅石紧紧钳制住她,她首次感觉到夜风寒冷,她的身体已经冻僵了。她把围巾裹紧身子,默默催促威尔加快脚步。

  今晚我什么都不想。我不要破坏愉快的时光。快点!威尔,风好冷,夜好深。

  隔天一早,斯佳丽与苏埃伦驾着马车带孩子们上含羞草庄园。当汤尼拿出那几把六连发左轮手枪炫耀时,韦德眼睛闪闪发亮,把他当英雄般崇拜。汤尼一气呵成地用手指捻动手枪、把枪抛向半空转了个圈儿,再接注把枪收进,挂在花哨的镶银皮带上那个低低贴近屁股的枪套里,这时连斯佳丽都惊喜得久久无法合嘴。

  “这枪也能射击吗?”韦德问。

  “当然能。等你长大些,我再教你怎样使枪。”

  “像你刚刚那样抡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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