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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9)


  在几个月内,娜娜就贪婪地把他们一个个吞噬掉。她的奢侈生活使她的需要不断增长,她的欲望变得毫无止境,她一口就能把一个男人吞掉。头一个男人是富卡蒙,几天之间就被她吞掉了。富卡蒙在海上漂泊了十年,积攒了三万法郎,他本来幻想离开海军后,用这笔钱到美国去碰碰运气。他天生做事谨小慎微,甚至达到吝啬的程度,但这些都被娜娜征服了。他倾其所有,甚至在通融票据上签了字,把他的前途毁了。娜娜把他赶出门时,他已一无所有。娜娜露出心地善良的样子,劝他回到船上去。现在赖着不走,有什么用呢?他既然钱财罄尽,就不可能留下来了。这一点他应该明白,并应该表现得通情达理。一个倾家荡产的男人从她的手上落下来,就像一只成熟的果子,掉在地上自行烂掉。

  接着,娜娜又把目标转向斯泰内,她对他并不反感,但也不怀温情。她把他当成一个卑鄙的犹太人,她似乎要在他身上报复一下,以解自己也搞不清楚的宿恨。斯泰内又胖又笨,她拼命压榨他,一口就咬掉他两块肉,巴不得赶快把这个普鲁士人吞掉。斯泰内抛弃了西蒙娜,他的博斯普鲁斯海峡计划已濒于破灭。娜娜对他不断提出疯狂的要求,这就加速了他的破产。他还挣扎了一个月,创造了一些奇迹;他的大幅广告、布告、启事和说明书充斥全欧洲,他到最遥远的国家去搞钱。他的全部积蓄,从事投机活动搞来的一笔笔巨款和从穷人身上榨取的一个个苏统统投进了维里埃大街这个无底洞。另外,他还同阿尔萨斯的一个炼铁厂主合伙经营这个厂。工厂位于该省的一个偏僻地方,那里的工人们浑身炭黑,汗流如雨,日以继夜地干活,他们肌肉绷得紧紧地,骨头格格作响,其实他们都是为了满足娜娜的享乐而干活。她像一场大火,把一切都吞噬了,吞噬了斯泰内投机得来的巨款和工人们的劳动果实。这一次她榨干了斯泰内,连骨髓也吮尽了,只剩下空壳,他流落街头,不能再使出新花招来骗人。他的银行倒闭了,他一想到要进警察局,就吓得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浑身直打哆嗦。他已被宣告破产了,这个曾经拥有百万的富翁,如今一听到“钱”字就惊恐万状,尴尬得像个小孩。一天晚上,他在娜娜家里哭了,他向娜娜借一百法郎来付女佣的工钱。这个在巴黎这个地方搜刮二十年之久的可怕家伙,如今落到了这样的结局,娜娜见此情景,觉得既可怜,又开心,她给他拿来一百法郎,说道:“你知道,这钱我送给你了,因为这很有趣……但是,你听我说,我的宝贝,你年龄不小了,我不能供养你了。你应该去找别的事干干。”

  紧接着娜娜又开始吞吃拉法卢瓦兹。他早就盼有朝一日被娜娜毁掉,以便成为一个道道地地的风流人物,这是多么荣耀。他所缺少的正是这个,他需要一个女人使他出名。两个月内,全巴黎的人都会知道他,他会在报纸上看到自己的名字。实际上六个星期就足够了。他继承的遗产都是不动产:土地、牧场、森林、农庄。他不得不把这一切接二连三地卖掉。娜娜每口要吞掉五十公亩土地。在阳光下飘动的树叶,大片成熟的小麦,九月份的金黄葡萄园,牛腹高的牧草,这一切都被投进了深渊,被吞没了;甚至一条小河,一座石膏矿,三座磨坊也消失了。娜娜像一支入侵部队,又像一大群蝗虫,她所到之处,足以把一个省洗劫一空。她的小脚踏上哪块土地,哪块土地就会变成焦土。她一个农庄一个农庄,一片牧场一片牧场地啃掉拉法卢瓦兹继承的遗产,她啃的时候显出一副可爱的样子,连她自己也没有感觉到,就像她在餐前饭后,在膝盖上放着一包糖衣杏仁,慢慢啃嚼一样。这不要紧,不过嚼点糖果而已。一天晚上,他只剩下一片树林,娜娜带着轻蔑的神态把它吞噬了,因为这简直不值得她张开嘴巴。拉法卢瓦兹像傻瓜一样笑着,吮着手杖顶端的圆球。他已债台高筑,连一百法郎的年收入也没有了,他不得不回到外省,投靠一个怪癖的叔叔;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关系,他已经成了风流人物,他的名字两次出现在《费加罗报》上。他那向下翻的假领中间是他的瘦长脖子,弯腰弓背的身子穿着一件太短的上衣,走起路来一扭一摆,嘴里发出虎皮鹦鹉似的惊叫声,装出一副疲惫的神态,活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偶,他的样子惹怒了娜娜,她竟动手打了他。

  与此同时,福什利又被他的表弟带回到娜娜身边。这个可怜虫如今有了个家。自从他与伯爵夫人断了关系之后,便落到了罗丝的手里,她把他当成真正的丈夫使用。米尼翁仅仅成了他太太的一个管家而已。新闻记者像主人一样在她家里安顿下来后,他时常对罗丝撒谎,他欺骗她时,处处小心谨慎,像一个一丝不苟的好丈夫,希望自己最终过着规规矩矩的家庭生活。娜娜取得了胜利,她把他弄到手,并吃掉他用朋友的资金创办的报纸。她没有把他们的关系公开化,恰恰相反,她却乐于把他当成一个暗地与她相好的男人。每当她谈起罗丝时,总是说:“这个可怜的罗丝。”在两个月内,那张报纸给她带来很大好处;她掌握了外省订户的钱,把什么都控制在自己手里,从专栏直到戏剧新闻栏;她把编辑部搞得一团糟,又把经理部弄得四分五裂。之后,她又心血来潮,要在公馆的一个角落里建造一个冬季花园,这样又吞没了一个印刷厂。不过,这一切只是开了一个玩笑罢了。米尼翁知道这件事后,兴奋异常,他跑到娜娜家里,看看她是否可以完全接受福什利。娜娜问他是不是在奚落她,一个一文不名的穷光蛋,只靠写点文章和剧本维持生活的人,她当然不会接受。这种蠢事只有女才子、可怜的罗丝才肯干。她随即又怀疑起来,生怕米尼翁耍什么花招,他很可能把这些话告诉他的老婆。如今福什利不能给她一个子儿,只能给她做做广告,她便把他赶走了。

  不过,福什利给她留下了美好的回忆,他们曾经一起奚落过傻瓜拉法卢瓦兹,如果不是因为捉弄了那个傻瓜而使她兴奋,她也许永远不想再见到他了。他们觉得这简直是一场闹剧,他们经常当着他的面拥抱,用他的钱花天酒地,他们还支使他到巴黎郊区去买东西,以便让他俩单独在一起;等他回来后,又拿他开心,说些含沙射影的话,弄得他莫名其妙。一天,她受到新闻记者的怂恿,她打赌要打拉法卢瓦兹一记耳光;当天晚上,她果然打了他一记耳光,然后她又继续打他,她觉得这样挺有趣,很开心,因为这表明了男人们是多么怯懦。她称他为“巴掌柜”,她还常叫他走近她挨巴掌,她的手都打红了,因为她还没有打人的习惯。拉法卢瓦兹笑得前仰后合,高兴得流出泪水。这种亲热的举动使他高兴万分,他觉得她是个出色的女人。

  “你不知道,”一天晚上,他挨了几巴掌后,兴奋地说,“你应该嫁给我……嗯?我俩在一起准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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