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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2)


  具体的安排是这样的:那位绰号叫做“蟋蟀”的看守朋友抓住第一个机会,在他的同伴毫不知晓的情况下,打开院子通往垒墙下面的地道铁门,然后把钥匙挂在警戒室的钉子上。接到这个消息以后,牛虻就锉断窗户的栏杆,撕开衬衣编成一根绳子,然后顺着绳子落到院子东边的那堵宽墙上。在哨兵瞭望另外一个方向时,他沿着墙头往前爬;在那人朝这边张望时,他就趴着不动。东南角是坍塌了一半的塔楼。在某种程度上,塔楼是被茂密的常青藤支撑在那里。但是大块的石头坠落到里面,堆在院子的墙边。他将顺着常青藤和院子的石堆从塔楼爬下去,走进院子,然后轻轻打开没有上锁的铁门,途经过道进入与其相连的地道。数个世纪以前,这条地道是一道秘密走廊,连接城堡与附近山上的一个堡垒。地道现在已经废弃不用了,而且多处已被落进的石头阻塞。只有私贩子知道山坡有一个藏得严实的洞穴,他们掘开了这个洞穴,使它与地道相连。没人怀疑违禁的货物常常藏在城堡的垒墙下面,能在这里藏上数个星期,可是海关官员却到那些怒目围睁的山民家里搜查,结果总是劳而无功。牛虻将从这个洞爬到山上,然后乘黑走到一个偏僻的地点。马尔蒂尼和一个私贩子将在那里等他。最大的困难将是晚间巡逻之后,并不是每天都有机会打开铁门。而且在天气晴朗的夜晚不能爬下窗户,那样就有被哨兵发现的危险。现在有了这么好的一个成功机会,那就不能使它失之交臂。

  他坐了下来,开始吃上一点面包。至少面包不像监狱其他的食物,让他感到厌恶,他必须吃点东西来维持体力。

  他最好还是躺一会儿,尽量睡上一会儿。十点之前就开锉可不安全,他得苦干一夜。

  这么说来,Padre还是想让他逃走!这倒像Padre。但是就他而言,他永远也不同意这样做。这种事就是不行!如果他逃走了,那也是靠他自己,靠他的同志们。他不会接受教士们的恩惠。

  真热!当然是要打雷了,空气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他在地铺上翻来覆去,把缠了绷带的右手放在头后充作枕头,然后又把它抽了出来。它疼得发抖!所有的旧伤全都开始隐隐作痛。它们是怎么啦?噢,真是荒唐!只是雷雨天气在作怪。

  他会睡上一觉,在开锉之前休息一会儿。

  八根栏杆,全都是那么粗,那么坚硬!还有几根要锉?当然没有几根了。他一定是锉了几个小时——连续干了几个小时——对,那当然,所以他的胳膊才会这么疼——疼得这么厉害,彻骨的疼痛!但是不大可能使他的侧身也这么疼。那条瘸腿悸动的灼痛——这是锉削引起的吗?

  他惊醒了过来。不,他没有睡着。他一直是在睁着眼睛做梦——梦见锉削,可是这一切还没动手呢。窗户的栏杆碰都没碰,还是那么坚硬和牢固。远处的钟楼敲响了十下,他必须动手干了。

  他透过窥测孔望去,没有发现有人在监视他。于是他从胸前取出一把锉子。

  不,他没什么关系——没什么!全是想象。侧身的疼痛是消化不良,或者就是受了凉,要不就是别的什么。牢里的伙食和空气让人无法忍受,待上三个星期,这也不见为奇。至于全身的疼痛和颤抖,部分原因是紧张,部分原因是缺乏锻炼。对了,就是这么回事,毫无疑问是缺乏锻炼。真是荒唐,以前怎么没有想到这个!

  他可以坐下歇一会儿,等到疼过这一阵再干。歇上一两分钟,疼痛肯定就会过去的。

  坐着不动更糟。当他坐着不动时,他疼痛难忍,由于害怕,他的脸色发灰。不,他必须站起来工作,驱除疼痛。感觉疼痛与否取决于他的意志,他不会感觉疼痛,他会迫使疼痛收缩回去。

  他又站了起来,自言自语,声音响亮而又清晰。

  “我没病,我没有时间生病。我要把这些栏杆锉断,我不会生病。”

  他随后开始锉起来。

  十点一刻——十点半——十点三刻——他锉了又锉,锉动铁条的声音是那么刺耳,就像是有人在锉他的躯体和大脑。

  “真不知道哪个先被锉断,”他暗自小声笑了一下,“是我还是栏杆?”

  十一点半。他仍在锉着,尽管那只僵硬而又红肿的手很难握住工具。不,他不敢停下来休息。如果一旦放下那件可怕的工具,他就再也没有勇气重新开始。

  哨兵在门外走动,短筒马枪的枪托碰到了门楣。牛虻停下来往四下看了一眼,锉子仍在举起的那只手里。他被发现了吗?

  一个小团从窥测孔里弹了进来,落在地上。他放下锉子,弯腰拾起那个圆团。这是一小片纸攥成的纸团。

  直往下沉,沉入无底的深渊,黑色的波涛向他席卷过来——怒吼的波涛——

  噢,对了!他只是弯腰拾起了那个纸团。他有点头晕,许多人弯腰的时候都会头晕的。这没什么关系——没什么。

  他把它捡起来拿到亮处,然后平静地把它展开。

  不管发生什么,今晚都要过来。蟋蟀明天就被调到另外一个地方。这是我们仅有的机会。

  他撕毁了纸条,他就是这样处理前一张纸条的。他又抓起了锉子,回去继续工作,顽强、沉默而又绝望。

  一点。他现在干了三个小时,已经锉断了六根栏杆。再锉两根,那么他就要爬——

  他开始回忆他这身可怕的病症以前发作的情形,最后一次是在新年的时候。当他想起连续生病的五夜时,他不禁颤抖起来。但是那一次病魔来得不是这么突然,他从不知道会这么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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