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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爱情啊!爱情!”这位严肃的法官看着我走出门,感叹道:“难道永远不能和理智共存吗?”

  我正忧郁地整理自己的思路,思考着刚才和警察总监大人的谈话,这时,我听到门开了,进来的竟是我的父亲。

  我原本以为他会几天后才到的,所以尽管我已为这次见面做了心理准备,见到他,仍让我惊讶不已,恨不得脚下有个地洞可以钻进去。我羞愧难当地走过去和他拥抱,他坐了下来,我们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因为我还低垂着眼睛、光着头呆站在那儿,他就严肃地对我说:“请坐,先生!请坐!多亏了你放荡和诈骗的恶行,我才找到了你呆的地方。想不到你这样的行径也有好处,你是别想隐姓埋名地藏起来。走这条路,你定会扬名立万的。我想,这条路的终点也一定是沙滩广场,到那时,你就真的可以被光荣地展示在那儿,受万众瞩目了!”

  我无言以对。

  他继续说道:“我是个多么不幸的父亲啊!我那样疼爱我的儿子,煞费苦心想把他培养成一个正直的人,最后,他却成了个丢人的骗子。如果是不幸的命运,我还可以自我安慰说,时光会消磨一切,忧愁也会慢慢淡去。但是,有什么可以弥补一个丧尽天良的不肖子造成的伤害呢,更何况这伤害正日益加重?你什么都不说吗?混蛋!”

  他又说:“瞧你装得多谦卑,多温和!别人不把你当成是家族中最正直的人才怪!”

  虽然我必须承认,我是罪有应得的;但我仍觉得他的话太过份了,而且我想他也正等着我的解释,于是直率地说:“我向您保证,先生!我此刻在您面前的谦卑,绝不是装出来的。这是一个出身高贵的儿子的正常反应,因为他尊敬他的父亲,尤其当他父亲愤怒时。我也不想装作家族中最严谨的人。我承认自己该骂,但是,我恳求您发发慈悲,不要把我看成是最卑鄙无耻的人,我不该受到这么难听的责骂。是爱情!您知道,是爱情让我犯了这么多错。致命的激情啊!唉!难道您不曾体验过它的魅力吗!我是您的儿子,我们有着相同的血脉,难道您的鲜血不曾为爱情沸腾过吗?爱情使我变得过于纤细,过于多愁善感、也过于忠实了,也许,还过于殷勤地满足一个迷人的情人,这才是我的错。您觉得这丢人吗?得了吧!亲爱的父亲。”

  我继续温和地说:“可怜一下一直尊敬您、爱戴您的儿子吧!他并不像您想的那样,没了荣誉感也忘了自己的责任。他比您所想到的要更值得同情。”我说完这些话时已泪流满面。

  父亲的心实在是大自然的杰作,它一方面教导子女,另一方面又要包容子女的过错。我的父亲是个有智慧、高品味的人,深深地被我的坦白所感动,甚至无法隐瞒他的这一变化。

  “过来吧!我可怜的骑士,”他对我说,“过来拥抱我,你真让我同情。”

  我拥抱了他。他是紧紧地搂着我,我完全想像得出他当时的心情。

  “肥是,”他继续说,“该如何让你离开这儿呢?别隐瞒,把你的事都告诉我吧!”

  毕竟,同社会上某些年轻人相比,我的行为还不致于让我名声扫地;而且,在我们这个时代,有个情妇也算不得下流,更不用说在赌博上耍花招骗钱了,那更没什么大不了,所以我一五一十地向父亲汇报了自己过去的生活。承认每个错误时,我都会引用几个著名的例子,好让自己不必太难为情。

  我对他说:“我没结婚就与我的情人生活在一起了;但是全巴黎人有目共睹:XX公爵有两个情妇;德X先生十年来一直与一个情妇在一起,他对她可比对自己的太太忠实多了;法国上流社会三分之二的人,都以有情妇为荣。是的,我是在赌博时用了欺诈的手法;但XX候爵和XX伯爵除此之外也没别的收人啊,XX大公和。X公爵,也都是这类帮派的首脑。”至于诈骗G…M…父子钱财之事,我本来也可以举出例子,证明自己不是绝无仅有的,但我尚有荣誉感,不愿再用这些例子来羞辱自己,所以恳求父亲原谅我的软弱,那是复仇和爱情的双重烈火把我烧得不能自持的结果。

  父亲问我,是否能告诉他什么方法可以让我尽快获释,又能避免事态的扩大。我说警察总监大人不会刁难我。“如果有什么困难,”我对他说:“那也只会是G…M…父子在捣鬼;因此,我想您最好去拜访他们一下。”他答应了。

  我不敢为曼侬求情,倒不是没胆量,而是担心这个建议可能激怒父亲,反而对曼侬和我都有害。直到现在我仍怀疑,是否是这种担心,阻止我去试探父亲的想法,也就无法让他对我那可怜的情人产生好感,从而导致了我今生最大的不幸。也许当时,我应再一次激起他的同情。我本该提醒他,让他不要太轻信老G…M…的话。我怎么知道呢?也许我所有的努力都无法阻止厄运的来临;但至少,这样我就只需谴责厄运和凶残的敌人了,是它们造成了我所有的不幸。

  父亲离开我后,就去拜访了德G…M…大人。他正和他儿子在一起,因为那几个禁卫军早已如约放了小G…M…。

  我一直无法确知他们谈话的具体内容,但从它所造成的致命后果,可以轻易地推测出来。他们一起去了警察总监大人家,我是说两位父亲,他们求他批准两件事:其一是立即释放我;而另一件就是将曼侬终身监禁,或是把她送到美洲去。那时,已开始把大量的流氓、无赖遣往密西西比。警察总监大人答应他们尽快把曼侬押送上船运走。

  随后,德G…M…大人和我父亲一起前来通知我获释的消息。德G…M…大人还很客气地赞扬了我的过去,并祝贺我有这样一位好父亲,劝我今后要遵从父亲的教诲,以他为榜样。父亲则吩咐我为过去对他家人造成的所谓的伤害道歉,还要感谢老G…M…为我的获释所作的努力。我们并未谈及曼侬就一同离开了。当时,我甚至没敢当着他们的面,向狱卒询问她的情况。唉!我再叮嘱也是毫无用处啊!因为那残忍的命令与释放我的命令是同时下达的。一小时后,这不幸的女孩儿就被带到了收容所,与其他一些被判有相同罪行的女子关在一起。

  父亲强迫我随他去了他的住所。当我终于找到个机会躲开他的视线赶到夏特菜时,已差不多晚上六点了。我当时只是想给曼侬送点儿吃的,再请门卫多照应她。因为当时,我并不指望狱方会允许我探望她,而且我还没有时间考虑该怎么解救她。

  我要求见门卫,他很欣赏我的温文尔雅和慷慨大方,所以他愿意为我效劳。他同我谈起了曼侬的不幸遭遇,他为这件事会让我肝肠寸断感到难过。我不明就理,谈了半天,还是不甚了了。终于,他意识到需要向我解释一下,于是把她的消息告诉了我,就是那个刚才我厌恶说出口的命令。

  就算是最严重的中风,也不会引起那么突然、可怕的后果,我的心绞痛得让我登时昏倒在地,立时失去了知觉。我还以为自己再也活转不过来了,以致于我苏醒时仍有类似的想法,我环视着整个房间,又看看自己,想确定自己是否还不幸地活着。对我来说,在最绝望、最沮丧的时刻,如果只想顺其自然地摆脱痛苦的话,没有什么比死更美好了。当时,甚至连宗教也无法让我相信,死后还有什么残酷的折磨比这更叫人难以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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