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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乔杰成了阔大少(2)


  可惜乔治的这些把戏,只有奥斯本先生欣赏,他的朋友们却不大喜欢。考芬法官的话讲到一半,给乔治打断,以致于说的故事一点也不精彩了,心上很不高兴。福该上校瞧着小孩子喝得半醉,也并不觉得有趣。他的手拐儿撞翻了酒杯,把一杯葡萄酒都洒在托非中士太太的黄软缎袍子上面,事后还在旁边打哈哈,托非太太也不会因此感激他。她的第三个儿子比乔杰大一岁,在以林学校铁格勒斯博士那里念书,偶然回家,一到勒塞尔广场就挨了乔治一顿好打。这件事虽然叫奥斯本老头儿高兴非凡,却不能使托非太太对孩子有什么好感。为这件事乔治的祖父特地赏给他两基尼,并且说如果他能够照样痛打年龄比他大身量比他高的孩子,还有重赏。老头儿究竟认为打架有什么好处,我们很难说。他恍惚觉得男孩子多打打架,以后做人就经得起风霜,学得蛮横霸道,也是一件有用的本领。不知多少年来,英国孩子就受到这样的教育。孩子们中间流行种种坏习气,像欺侮弱小,待人残暴,不讲公道;然而为这些恶习气辩护的,甚至于称扬它们的,何止千万?乔治打败了托非少爷,又受到爷爷赞赏,十分得意,当然还想多制服几个人。有一天,他穿了一套花哨透顶的新衣服,神气活现的在圣·潘克拉斯附近散步,一个面包店里的学徒说了几句尖酸的话讥笑他的打扮,尊贵的小爷登时发起脾气来,拉下上身的漂亮外套递给他的朋友(这位朋友就是拖德少爷,住在勒塞尔广场的大可兰街,是奥斯本股分公司里一个小股东的儿子)——他拉下外套递给他的朋友,准备把面包店学徒痛打一顿。无奈这一回情势不利,乔杰反叫那学徒打了。他回家的当儿,真可怜,一只眼睛给打青了,漂亮的衬衫皱边上洒满了斑斑点点的血迹,全是他自己的小鼻子里流出来的。他告诉祖父说他刚和一个大力士交过手。后来在白朗浦顿,他也说起这次打架的情形,讲了一大篇很不可靠的话,把他可怜的母亲吓得心惊胆战。

  住在勒塞尔广场可兰街的小拖德是乔治少爷的好朋友,非常崇拜他。他们两人都喜欢画戏台上常见的脚色,都爱吃太妃糖和复盆子甜饼。冬天没有风雪的日子,他们一块儿在亲王公园和海德公园的曲池上溜冰。奥斯本因为他们爱看戏,特地命令乔治少爷的贴身佣人罗生带他们去,三个人一起坐在后厅,舒服得了不得。

  这位先生陪着两个孩子,把伦敦城里的大戏院都走遍了。从特鲁瑞戏院到撒特拉威尔斯戏院,戏子的名字他们统统知道。不但如此,他们自己也常常演戏给拖德家里的人和他们的小朋友看。他们有硬纸板搭成的戏台,还有惠斯脱有名的演员们帮忙。他们的听差罗生做人很大方,只要手里有钱,往往在看完戏以后请两位少爷吃牡蛎,还请他们喝甜酒——仿佛是人家临睡之前喝一杯的样子。当然,乔治小少爷感激罗生带头儿寻欢作乐,他自己使钱又散漫,罗生得的好处也不会少的。

  奥斯本先生自己做衣服只请个市中心的裁缝,可是打扮孙子的时候,就嫌市中心的和霍尔朋的裁缝没有本事,特地从伦敦西城叫了一个有名的高手裁缝来,并且告诉他做衣服的时候不必省钱。冈特衣街的吴尔息先生奉了奥斯本先生的命令,挖空心思,给孩子做了许多式样花哨的裤子、背心、上衣。就算整个学校里全是花花公子,这些衣服也够他们穿的了。乔杰有专为晚上宴会穿的白背心,普通宴会穿的丝绒背心,还有披肩式的梳妆衣,做得十分精致,这些东西简直不像小孩儿的打扮。他天天吃晚饭之前一定要换衣服,他祖父说他:“活脱儿是个西城的大爷。”家里专门拨了一个佣人伺候他,服侍他穿衣服,每逢他打铃的时候跑上去答应,他有信来的当儿用银盘子托给他。

  吃过早饭,乔杰就像成年人似的坐在饭厅的圈椅里面看《晨报》。佣人们瞧他那么少年老成,都觉得有趣,说道:“你听听,他已经会赌神罚誓的骂人啦!”他们里头有记得他父亲乔治上尉的,说他“跟他爹像得脱了个影儿似的”。他有的时候蛮横霸道,有的时候马马虎虎,常常开口骂人,一刻都不安静,有了他,屋里就热闹了。

  附近有一个学究,开了个私馆教教孩子。他登广告说:“本校为有志攻读大学,参加议院或是研究神学、法学、医学的贵族子弟做好准备工作。本校和一般旧式教育机构大不相同,避免戕害儿童身心的体罚制度。校内环境幽雅高尚,生活舒适,充满了家庭的温暖。”勃鲁姆斯白莱区赫德路的劳伦斯·维尔牧师(他又是贝亚爱格思伯爵的私人牧师)就用这种方法来招徕学生。

  私人牧师和他太太两人孜孜不倦的登广告和钻营,所以家里总有一两个寄宿生。这些学生出的学费很不少,大家公认环境是再舒服也没有了。寄宿生里头有一个是西印度群岛来的,向来没有家属来看望他。他长得又肥又大,黄黑面皮,头发乱蓬蓬的活像羊毛,一股子阔少爷的气派。还有一个粗粗笨笨的大孩子,已经二十三岁了;他以前没有受过好好的教育,维尔夫妇答应将来想法子把他介绍到上流社会里去。还有两个是东印度公司斑格尔上校的儿子。乔杰进学校的时候,他们四个已经寄宿在维尔太太高雅的家庭里了。

  乔杰和其他十几个孩子一样,是走读生。早上,罗生先生陪着他上学。如果天气好,到下午就骑着马回家,后面有马夫跟着。学校里传说他的祖父阔得不得了。维尔牧师时常亲自对乔治恭维他爷爷有钱。他时常教诲乔治,说他是注定要做大人物的,应该从小准备起来,小时谨勤受教,长大后才能办大事。他说将来指挥下属的人现在必须先遵守规则,因此他请求乔治不要带太妃糖到学校里来,免得把那两个斑格尔少爷吃得害病,反正维尔太太预备的饭菜既精致又丰盛,他们两人并不少吃的。

  他们读的书,或者像维尔先生说的“所包括的各项学科”,范围真广。凡是有名儿的科学,在赫德路读书的学生都可以学到一些。维尔牧师有一架太阳系仪,一架小型发电机,一个辘轳,一个剧场(就在洗衣房),一套化学仪器,还有一个图书馆——据他说里面包括各国古今第一流作家的作品。他带着学生们到大英博物馆参观陈列着的古物和自然科学的标本,一面替他们讲解,引得旁人都围上来听。所有勃鲁姆斯白莱区的人都知道他的学问十分渊博,非常佩服他。只要他开口说话(他差不多老在开口说话),用的总是最深奥最文雅的字眼,因为他很有见识,知道那些响亮、动听、搁在嘴里有斤量的字眼是不费钱的,跟最平凡最没有气魄的字眼一样便宜。

  他在学校里就用这种口气对乔治说话:“昨天晚上,我和敝友包尔德思博士畅论科学——敝友包尔德思博士是一位名符其实的考古学家,先生们,他是一位名符其实的考古学家。从博士家里出来,我路过勒塞尔广场,发现令祖大人的富丽堂皇的府邸中灯烛辉煌,似乎正在进行宴乐。据我推测,奥斯本先生昨晚大宴贵宾,想来我没有猜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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