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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多情的和无情的(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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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酒的确不错,”这么说着,那两条眉毛开展了一些。乔治正想趁他喜欢,就势提出零用钱的问题,他爸爸却叫他打铃催佣人送红酒上来。老头儿脸上虽然没有笑容,气色已经和缓了不少。他说:“乔治,咱们尝尝红酒是不是跟白酒一样好。摄政王肯赏光的话,就请他喝。咱们喝酒的时候,我想跟你商量一件要紧事。” 爱米丽亚在楼上心神不宁,听得底下打铃要红酒,觉得铃声中别有含蓄,是个不吉利的预兆。有些人到处看见预兆,在这么多的预兆里面,当然有几个会应验的。 老头儿斟了一杯酒,咂着嘴细细尝了一尝,说道:“乔治,我想问你的就是这个。呃——你跟楼上的那个小女孩子究竟怎么样?” 乔治很得意的笑了一笑说:“我想这件事情很清楚。谁都看得出来。喝!这酒真不错。” “谁都看得出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咳!您别追得我太紧啊。我不是爱夸口的人。我——呃——我也算不上什么调情的圣手。可是我坦白说一句,她一心都在我身上,非常的爱我。随便什么人一看就知道。” “你自己呢?” “咦,你不是命令我娶她来着?我难道不是个听话的乖儿子?我们两家的爸爸早就把这件事放定了。” “听话的乖儿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听说你老是和泰困勋爵、骑兵营的克劳莱上尉、杜西斯先生那一堆人在一伙儿混。小心点儿,哼,小心点儿。” 老头儿说起这些高贵的名字,津津有味。每逢他遇见有身分的人物,便卑躬屈节,勋爵长,勋爵短,那样子只有英国的自由公民才做得出。他回家之后,立刻拿出《缙绅录》来把这个人的身世细细看个明白,从此便把他的名字挂在嘴边,在女儿面前也忍不住提着勋爵的大名卖弄一下。他爬在地上让贵人的光辉照耀着他,仿佛拿波里的叫化子晒太阳。乔治听见父亲说起这许多名字,心下着忙,生怕自己跟他们在一起赌博的情形给吹到了老子耳朵里去。幸而他一会儿就放了心,因为那有年纪的道学先生眉目开朗的说道:“得了,得了,小伙子总脱不了小伙子的本色。乔治,我的安慰,就是瞧着你的朋友都是上流阶级有身分的人。我希望你和他们来往,我想你也没有辜负我的心。再说,我的力量也够得到——” 乔治趁势进攻,说道:“多谢您,和大人物在一起来往非得有钱才行。瞧我的钱袋。”他举起爱米丽亚替他织的小钱包给父亲看,里面只剩一张一镑钞票,还是都宾借给他的。 “你不会短钱使的。英国商人的儿子决不会没有钱使。乔治,好孩子,我的钱跟他们的钱一样中用呢。而且我也不死扣着钱不放。明天你到市中心去找我的秘书巧伯先生,他会给你钱。我只要知道你结交的都是上等人,我也就舍得花钱了,因为我知道上等人不会走邪路。我这人一点儿不骄傲。我自己出身低微,可是你的机会好着哪。好好的利用一下吧。多跟贵族子弟来往来往。孩子,他们里面有些还不如你呢;你能花一基尼的地方,他们一块钱都拿不出。至于女人呢,”(说到这里,浓眉毛色眯眯的笑了一笑,那样子又狡猾又讨厌)“小伙子都免不了有这一手,倒也罢了。只有一件事,赌钱是万万行不得的。你要不听话,我的家产一个子儿都不给你!” 乔治说:“您说的对,爹。” “闲话少说,爱米丽亚这件事怎么样?乔治,我不懂你干吗不打算高高的攀一门亲事,只想娶个证券经纪人的女儿。” 乔治夹开榛子吃着说:“这门亲是家里定的。您跟赛特笠先生不知道多少年前就叫我们订了婚了。” “这话我倒承认。可是我们在社会上的地位是要变的。当然啰,赛特笠从前帮我发了财——或者应该这样说:赛特笠给我提了一个头,然后我靠着自己的天才和能力挣到今天,在伦敦城里蜡烛业同行里面,总算是高人一等的了。我对赛特笠,也算报过恩了。近来他常常找我帮忙,不信你去瞧瞧我的支票本子。乔治,我私下和你说一句,赛特笠先生近来在生意上大大的不行。我的总书记巧伯先生也这么说。巧伯是这里头的老手,伦敦交易所里的动静他比谁都清楚。赫尔格和白洛克合营银行的人如今见了赛特笠也想回避。我看他是一个人在胡闹才弄到这步田地的。他们说小埃密莲号本来是他的,后来给美国私掠舰糖浆号拿了去。反正除非他把爱米丽亚的十万镑嫁妆拿出来给我瞧过,你就不准娶她。这件事是不能含糊的。我可不要娶个破产经纪人的女儿进门作媳妇。把酒壶递给我,要不,打铃子让他们把咖啡送上来也好。” 说着,奥斯本先生翻开晚报来看。乔治知道他父亲的话已经说完,准备打盹儿了。 他兴兴头头的上楼来找爱米丽亚,那夜对她分外的殷勤,又温存,又肯凑趣,谈锋又健。他已经有好多时候没有对她这么好,为什么忽然改变了态度呢?莫非是他心肠软,想着她将来的苦命而怜惜她吗?还是因为这宝贝不久就会失去而格外看重它呢? 此后好几天里面,爱米丽亚咀嚼着那天晚上的情景,回味无穷。她想着乔治说的话,唱的歌,他的面貌形容,他怎么弯下身子向着她,怎么在远处瞧着她。她觉得自来在奥斯本家里度过的黄昏,总没有那么短。三菩拿了披肩来接她回去的时候,她嫌他来的太早,差点儿发火,这真是以前从来没有的事。 第二天早上,乔治走来向她告别,温存了一会儿,然后他又赶到市中心,找着了他父亲的总管巧伯先生,要了支票,再转到赫尔格和白洛克合营银行,把支票换了满满一口袋现钱。乔治走进银行的时候,恰巧碰见约翰·赛特笠老先生愁眉苦脸的从行里的客厅里出来。忠厚的老经纪人嗒丧着脸儿,把一双倦眼望着乔治,可是他的干儿子得意扬扬,根本没有留心到他。往常只要老头儿到银行里去,小白洛克总是堆着笑送客,那天却不见他出来。 银行的弹簧门关上之后,行里的会计员——他的职务对大家最有益处,就是从抽屉里数出硬括括的钞票,从铜兜数出一块块的金镑——贵耳先生对右面桌子旁边那个名叫特拉佛的司账员挤挤眼睛。特拉佛也对他挤挤眼睛,轻轻的说道: “不行。” 贵耳先生答道:“绝对不行!乔治·奥斯本先生,你的钱怎么个拿法?”乔治急急的拿了一把钞票塞在衣袋里,当晚在饭堂里就还了都宾五十镑。 也就在那天晚上,爱米丽亚写了一封充满柔情的长信给他。她心里的柔情蜜意满得止不住往外流,可是一方面她仍旧觉得不放心。她要打听奥斯本先生究竟为什么生气。是不是因为和他爸爸闹了意见呢?她可怜的爸爸从市中心回来的时候满腔心事,家里的人都在着急。她写了长长的四页,满纸痴情;她害怕,她又乐观,可又觉得兆头不大吉祥。 乔治看着信说:“可怜的小爱米——亲爱的小爱米。她多爱我啊!嗳唷,天哪!那五味酒喝了真头痛。”这话说的不错,小爱米真是可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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