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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绿丝线的钱袋(5)


  这支歌的内容和她刚才说的“等我离开了这儿”这句话含意相同。她唱到最后一句,声音沉下去咽住了。在场的人想起她即刻就要动身,连带着又想到她孤苦伶仃的身世。乔瑟夫·赛特笠本来喜欢音乐,心肠又软,利蓓加唱歌的时候,他听得心醉神往,到末了更觉得深深的感动。如果他胆子不那么小,如果方才由乔治安排,让他和赛特笠小姐两人仍旧留在前客厅,那么乔瑟夫·赛特笠就不会再做单身汉子了,我这小说也写不成了。利蓓加唱完了歌,起身拉着爱米丽亚的手一直向蒙眬的前客厅走去。这当儿可巧三菩托着一个盘子进来,里面有夹心面包和糖酱,还有发亮的杯壶。乔瑟夫·赛特笠一看见点心,立刻全神贯注。赛特笠老两口子吃过晚饭回家,看见四个年轻男女谈得很热闹,连他们的马车响都没有留心。只听得乔瑟夫说道:“亲爱的夏泼小姐,吃一小匙子糖酱吧。你刚才唱的真费劲——呃——真好听。应该吃点儿东西补补气。”

  赛特笠先生接口道:“好哇!乔斯!”乔斯一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在打趣他,慌得不敢作声,过了一会儿就溜掉了。当夜他并没有一宵不寐睁着眼研究自己到底有没有爱上夏泼小姐,因为爱情并不能影响乔瑟夫·赛特笠的胃口和睡眠。不过他想到许多事情,譬如在印度下了办公厅之后听听那些歌儿多么愉快,利蓓加多么出人头地,又想到她的法文说的比总督夫人还好,在加尔各答的跳舞会上准会大出风头。他想:“谁也看得出那可怜的东西爱上了我了。跟那些出国到印度去的女孩子们比一比,她不见得穷到哪儿去。说不定我左等右等,反而挑着个不如她的。”他这么思前想后,就睡着了。

  关于夏泼小姐在床上眼睁睁的估计“不知他明天来不来?”的情形,这里不必多说。第二天,乔瑟夫·赛特笠午饭以前已经到了,那不放松的劲儿和命运之神不相上下。这是以前从来没有的事,可算是他赏给勒塞尔广场的大面子。那天不知怎么,乔治·奥斯本到得比他还早,害得爱米丽亚好不心烦,原来她正在给契息克林荫道的十二个好朋友写信。利蓓加仍旧在做隔天的活计。卜克雷·窝拉的前任收税官坐着小马车回到家里,按照习惯,先把门环拍得一片响,在门口摆起架子乱了一阵,然后才费一大把力气迈步上楼,到客厅里来。这当儿奥斯本和赛特笠小姐彼此使眼色打电报,很有含蓄的瞧着利蓓加笑。利蓓加低头织钱袋,淡黄头发披在脸上,居然脸红起来。乔瑟夫一进门,她的心扑扑直跳。乔瑟夫穿了新的背心,发亮的靴子格吱格吱的响,累得喘不出气来。他又热又紧张,满面通红,羞答答的把个脸儿藏在厚厚的领巾里面。大家都觉得很窘。爱米丽亚更不行,几乎比当局者还慌张。

  给乔瑟夫先生通报的是三菩。他嬉皮笑脸的跟在收税官后面,手里捧着两个花球。原来这傻大个儿居然会讨小姐们的好,早上在考文花园附近的市场上买了两束鲜花。现在的姑娘们太太们爱捧草蓬子似的大花球,底下还衬着镂空花纸;乔斯的两束鲜花虽然没有这么大,两个姑娘收了礼物倒很高兴。乔瑟夫送给她们每人一束,一面正色对她们鞠了一个躬。

  奥斯本嚷道:“好哇,乔斯!”

  爱米丽亚说:“多谢你,亲爱的乔瑟夫。”她如果不怕哥哥嫌弃,很想吻他一下子。拿我来说,如果爱米丽亚这样的小宝贝儿肯吻我,就是把李先生的花房都买下来也是愿意的。

  夏泼小姐嚷道:“啊!可爱的花儿!多可爱的花儿!”她轻轻俏俏的把鼻子凑上去闻了一闻,贴胸抱着花球,喜不自禁,翻起眼睛望着天花板。大概她先瞧了一眼,看有没有情书藏在花球里面,不幸什么也没有找着。

  奥斯本笑着问道:“赛特笠,在卜克雷·窝拉你们是不是也用花朵儿传情达意啊?”

  多情的公子答道:“得了,少胡说。花儿是在挪顿家买的。只要你们喜欢就好。嗯,爱米丽亚,亲爱的,我还买了一只菠萝蜜,已经交给三菩了。午饭的时候吃吧。这天太热,应该有点儿凉东西吃。”利蓓加说她从来没吃过菠萝蜜,非常非常想尝一下子。

  他们这样谈着话,后来不知道奥斯本找了个什么推托走出去了。过了一会儿,不懂为什么爱米丽亚也不见了,想来总是看着厨娘切菠萝蜜吧?反正到末了只剩下乔斯和利蓓加两个人。利蓓加继续做活,细长的白手指拿着发亮的针和绿颜色的丝线飞快的编结。

  收税官说:“亲爱的夏泼小姐,你昨天晚上唱的歌儿真是美——依——极了。我差点儿掉眼泪。真的不骗你。”

  “乔瑟夫先生,那是因为你心肠好。我觉得赛特笠一家子都是慈悲心肠。”

  “昨晚上我想着那歌儿,睡都睡不着。今天早上我在床上就试着哼那调子来着。真的不骗你。我的医生高洛浦十一点钟来看我(你知道我身子不好,天天得请高洛浦来看病)。他来的时候啊,我正唱得高兴,简直像——像一只画眉鸟儿。”

  “唷,你真好玩儿。唱给我听听。”

  “我?不行,还是你来吧,夏泼小姐。亲爱的夏泼小姐,唱吧!”

  利蓓加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会儿不行,赛特笠先生。我没有这闲情逸致。而且我得先把这钱袋做好。肯帮忙吗,赛特笠先生?”东印度公司里的乔瑟夫·赛特笠先生还没来得及问明白怎么帮忙,不知怎么已经坐了下来,跟一个年轻姑娘面对面的谈起心来。他一脸勾魂摄魄的表情瞧着她,两臂求救似的向她伸开,手上绷着一绞绿丝线让她绕。

  奥斯本和爱米丽亚回来叫他们吃饭的时候,看见这怪有趣的一对儿还是这么坐着,姿态非常动人。一绞线都绕到纸板上去了,可是乔斯先生仍旧没有开口。

  爱米丽亚握着利蓓加的手说:“今儿晚上他准会开口,亲爱的。”赛特笠自己也在肚里忖度,暗暗想道:“哈,到了游乐场我就问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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